裴曜在裴宅住了一晚。
那天晚上,他在入睡前给床头柜的幽采讲了很多自己从小到大在宅子里长大的故事。
他说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在卧室里偷偷养蚕虫,听了裴汀的话说动物得多晒太阳,于是把蚕虫放在阳台晒太阳,结果外头的鸟雀将蚕虫啄了去,后面会写日记后都在悼念那几只去世的蚕虫。
他还说因为从小练乐器,手指的指腹总是有一层厚厚的茧,刚开始茧子脱落的时候全是血泡,看上去特别吓人,所以有段时间他相册的照片都是很酷双手放在大腿两侧,从来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比耶的手势。
裴曜讲了很久,像是要把他的童年塞进幽采孤零零没人说话的小时候。他说到养蚕虫的时候,手指会比出小小一段的长度,同幽采说:“我养蚕虫的时候,你应该也是小小,可能刚冒了几片嫩嫩的叶子。”
说到因为练乐器所以小时候拍照从来不会比耶的手势时,裴曜会说那时候的幽采可能已经长高了不少,根系也长出来了几根,但可能还没有周围的植物高。
花盆里的油菜花听得有些着迷,两根藤蔓就爬到了裴曜的手上,兴致勃勃地比了个耶的手势,问裴曜是不是这样。
裴曜弯着唇,说是这样。
幽采乐道:“那我小时候应该比过耶。”
“我记得我小时候长出来的分支就是这样。”
裴曜睁着眼说瞎话夸他厉害,说能比出耶的植物不多。
幽采被夸得有点害羞,但是又很开心——毕竟从来没有人夸小时候的他厉害。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株小小的,不起眼的油菜花,谁都没想到有一天油菜花也能修炼成精。
裴曜说了很久,说到最后,小花盆里的油菜花爬出来,跑到浴室洗干净自己的根系,然后爬上床,趴在裴曜的枕头边,让裴曜过去一点点,给他留一个小小的位置。
裴曜问幽采怎么上来了。
幽采:“我想跟你一起睡。”
裴曜有点担心:“我半夜睡觉压到你怎么办?”
幽采:“挖掘机大臂不怕压。”
裴曜失笑,低头亲了亲枕边支棱起来的小叶子:“好,我们的挖掘机大臂不怕压。”
幽采用支棱起另一片小叶子,蹭了蹭裴曜的脸庞,有点开心道:“晚安。”
裴曜问他要不要盖被子,幽采说不用,比起被子他更喜欢泥巴。
但是比起泥巴,他又更喜欢裴曜。
所以刚才选择从泥土里爬出来找裴曜。
裴曜翻出了自己的黑色眼罩,要给幽采盖肚脐眼,说睡觉不盖被子可以,但是得盖住肚脐眼,不然容易生病。
幽采觉得人类有点奇奇怪怪,长得那么大块,睡觉居然要盖拇指一样大小的肚脐眼。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幽采还是很大方地将自己的肚子露出来,给裴曜盖自己都不知道长在哪里的肚脐眼。
裴曜对着一株油菜花
琢磨了半天(),其实有点弄不清楚哪里是肚脐眼?(),最后选择将黑色的眼罩盖在幽采肚子上有疤的地方。
卧室的灯暗了下来,夜风浮动窗帘,透进几缕朦胧的月光,整个裴宅一片静谧,只有繁茂枝叶相互碰撞发出的沙沙响声。
那一晚幽采睡得很香,做了一个很长很好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在刚抽出几片嫩芽的时候看到小时候的裴曜同他说话,说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桑蚕被鸟雀叼走了,他把桑蚕吃过的桑叶埋在幽采边上,希望桑蚕投胎转世后能变成一株桑树,同幽采作伴。
小时候的裴曜同他说了好多好多话,每次聊天结束的时候,小裴曜总会坐在山野的地上,同他说:“明天我还来看你,跟你说我学校里的故事。”
小裴曜每次来都会带一些用纸巾包住的水果籽,有时是苹果籽,有时是梨子籽,是他平日里吃完水果后偷偷将水果籽吐在纸巾上,然后用纸巾保存起来放进口袋。
小裴曜将这些苹果籽、梨子籽带来给幽采后,总会在地上挖上几个坑将那些种子埋在土里,说那些苹果树梨子树会长得很高很壮,长在小小一株的幽采旁边保护幽采,给幽采遮风挡雨。
一年级的小裴曜将那些苹果籽和梨子籽称为苹果神和梨子神,每次种完都会很虔诚地跪在地上磕几个头请求苹果神和梨子神保佑和守护他的好朋友油菜花。
那个梦实在是好,幽采睡得心满意足,在梦里拥有了他比抓蝴蝶更有意思的事情——等待小裴曜每天放学后跑过来找他说话。
第二天清晨,裴曜起床的时候,瞧见了睡在枕边的小小一株油菜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窝到了他的怀里,几根藤蔓四仰八叉地跟树袋熊一样抱着他。
幽采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显然是睡得很香,裴曜拨了两下他脑袋上一簇簇的小黄花,幽采都没什么反应。
他玩一阵子幽采脑袋上的小黄花,玩得心满意足,又低头偷偷亲了亲其中的一片花瓣,有些心痒痒地想不知道幽采用来授粉的小黄花跟现在这簇小黄花有什么不一样。
清晨七点半。
裴曜依旧是带着一盆盆栽跟裴家人一起吃饭,相较于昨晚,裴家人已经很淡定,目不斜视地吃着早餐。
裴曜很欣慰,觉得自己的老婆有了融入裴家的感觉,于是在临走前,对裴汀建议如果想让那盆兰花开花,就给它打造一个大型的围栏,并且对兰花保证开花后绝对不会拿着手机拍照,只会站在远处静静观赏。
裴汀说他胡说八道,他花了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找大师算的卦都没这样说。
裴曜抱着小花盆,淡定道:“你爱信不信。”
裴汀将信将疑,望着裴曜怀里大冬天还开得开得格外茂盛的油菜花,有几分动摇。
裴曜没管裴汀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只带着幽采回了自己的私人住宅,等着今天驱车赶回来的黄胜看看幽采到底是什么情况。
变不回人形暂且能说是因为灵力耗尽,但幽采多出的几根藤蔓,裴曜
()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
“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
“来,走两步给叔瞧瞧。”
裴曜家里客厅,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黄胜对着客厅桌上的油菜花一脸震惊,指挥着油菜花在客厅走两步。
小花盆里的油菜花爬出来,发达的根系撑起整朵花,迟疑在茶几上走了两步。
黄胜:“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多走两步,大大方方的。”
幽采老老实实地在茶几上走了一圈,张牙舞爪的藤蔓铺在茶几上,宛如一张翠绿的大毯子。
黄胜眉头皱得紧紧的,探究地望着茶几上蹦跶的油菜花。
裴曜站在一旁,捧着杯水,看着黄胜的神色不太对劲,迟疑道:“叔,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的,昨天还晒了两小时的太阳,睡了十几个小时,很上去很健康。”
黄胜有点诧异地扭头,对着一旁穿着家居服的裴曜问道:“你觉得没问题?”
裴曜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新长了四根藤蔓,比之前粗了一些。别的油菜花都没它长得那么好。”
茶几上的油菜花挺起胸膛,昂头昂脑地神气十足。
黄胜嘴角抽了抽,搞不明白为什么裴曜一个人类对乱七八糟的精怪接受程度比他还高。
对着茶几上快变异成八爪鱼的油菜花都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一联想到当初第一次见面裴曜对着喝肥料的幽采都毫无怀疑,黄胜又开始觉得合理起来。
恋爱脑干什么都不奇怪。
黄胜研究了半天茶几上昂头昂脑的油菜花,研究不出个所以然,便开始打电话摇人。
他坐在沙发上,开始挨个打电话问认识的精怪有没有出现莫名其妙变成原形的症状。
幽采有点忐忑,脑袋缩回了一点,同裴曜咬耳朵,忧虑道:“我是不是修炼出了岔子,要是以后都变不成人怎么办?”
裴曜说要是以后变不人也没关系,只要本体没什么大碍就好了。
黄胜摇了半小时人,在一只活了很久的王八精那里得到了点线索。
他上下看了一眼幽采新长出来的几根藤蔓,对幽采神色凝重道:“王八精说正常情况消耗空灵力确实会变成原形,你今年刚修炼成人形,人形不稳是常事。”
“但新长出几根藤蔓这事不对劲。他说精怪成精后,原形一贯都不会再变,除非是遇到了机缘。”
幽采一愣。
黄胜:“你有没有发现你原形跟从前不一样了?”
幽采迟疑地点了点头。
黄胜神色半喜半忧:“这事叔也没法子,得叫鲤鱼精回来,他见识过的事多,也得过跃龙门的机缘,知道是怎么回事。”
裴曜眼皮一跳,心里忽然有点不安。
幽采踌躇道:“可鲤鱼精行踪不定……”
黄胜摇头:“前段时间你不是让我联系他吗?他有给我讯息,
说会相见的。”
幽采:“???”
他有些茫然:“鲤哥什么时候给你的讯息?我怎么不知道?怎么给你没给我?”
黄胜咳了咳:“这两天给的,他把纸条藏在鱼肚子里,我吃烤鱼的时候吃到那纸条的。你从不吃鱼,肯定得不到。”
裴曜神色复杂。
什么精怪这年头还用鱼腹传书这种方式。
就不能拉个群吗?
他想问一问鲤鱼精到底靠不靠谱,但是面对着两个对鲤鱼精拥有着深刻滤镜的精怪,裴曜沉思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
靠不靠谱到时候等鲤鱼精来了就知道了。
幽采自从得知了鲤鱼精要出现后,十分高兴,每晚上睡前都会同裴曜地憧憬地说鲤鱼精如何厉害,如何叱咤风云。
有鲤鱼精在,他就是脑袋上长藤蔓也不害怕。
作为世间上第二个能说动幽采同他在一起的精怪,裴曜显然对这几日要出现的鲤鱼精很重视。
他琢磨了一晚上,又跟裴父商讨了两晚,最后从爱垂钓的裴父口中得知了几款很受鱼儿欢迎的鱼饲料,让助理屯了几大袋上好的鱼饲料。
裴曜准备齐全。
裴曜蓄势待发。
裴曜万事俱备,只欠鲤鱼精这股东风给他说几句好话,将他与幽采的爱情吹得更加烈火熊熊。
从伴侣变为至死不渝的伴侣。
某晚阴沉沉的深夜,万籁俱寂,睡着的裴曜被两声雷声轰醒。
几道蜿蜒的紫色闪电撕裂夜空,发出轰然巨响,霎时间冬日凛冽狂风骤起,玻璃窗的缝隙里发出尖锐的呼啸风声。
倾盆暴雨骤然而至,猛烈迅疾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响声,铁锈味的水汽渗透进整座屋子,仿佛被瓢泼的大雨淹没。
裴曜心头突突地跳,看到卧室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道何时敞开,狂风骤雨飘摇进卧室内,皱了皱眉。
他偏头看了一眼枕头旁睡得真香的油菜花,动作很轻地起身,轻轻地用手握住缠绕在他手臂上的藤蔓,谁知刚碰到藤蔓,窗外轰然响起一道惊雷。
饶是裴曜,都紧紧皱着眉头,心跳快了一拍。
他将幽采的藤蔓轻轻放在床上,耳边的雷声一直轰然作响,似乎要把整个天都给劈开。
裴曜起身,开了一盏夜灯,穿着拖鞋准备将敞开的窗户关上,谁知走到窗前,一阵狂风裹挟着雨珠砸进来,让他偏头眯了眯眼。
他站在原地,发丝被吹得飞起,睡衣的衣角也随之翻卷,抬起手,眯着眼挡着眼前忽然袭来的狂风。
一声惊雷撕开夜幕,一道混沌带着混响般的嗓音在卧室内低沉响起。
“幽采——”
裴曜心头浮现出某个预感,在狂风下眯着的眼极力睁开,偏头看到大床上的油菜花已经醒来,有些迷糊地坐在床上睁开眼,清醒过后朝四周望了一圈,激动不假思索地脱口喊道:“哥——”
“嗯,我在。”
混沌带着混响般的嗓音低了下来,外头的狂风骤雨也渐渐小了一下。
油菜花火速狂奔下床,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
裴曜喉咙动了动,心头发紧地地抬头扫了一圈卧室,寻找着似乎是来者不善的鲤鱼精。
片刻后,他的膝盖被人拍了拍。
裴曜下意识低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七八岁孩童站在他面前,昂着下巴望着他,冷着脸深沉道:“你就是裴曜?”
裴曜看着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屁孩,好半天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