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纳冷静下来:“我不信。”
玲纳身上只留有一点卢春玲的记忆,除此之外,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而卢春玲是人类,也从来没见过妖精。
那岂不是孙其丽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仔细问清楚:“既然你不吃,那刚刚为什么要和我抢?”
“谁和你抢了,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孙其丽愤慨的语调里甚至带着一点委屈,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玲纳的触手末端,“我给你眼神暗示,让你和我一起进去,结果你呢,你的章鱼腿儿呲着大牙就冲我扑过来。”
那两条罪魁祸首还得意洋洋地支愣在空中,故意模仿蛇尾的样子蜿蜒摆动。
说到眼神暗示……玲纳回忆,当时情况未知,她刚刚转头,就看见孙其丽睫毛弯弯,向她投来一个明晃晃的勾人笑眼。
过于漂亮,让玲纳感受到了极大的侵略性。
玲纳恍然,原来那种眼神是表达友好的意思,不是在邀请打架。
孙其丽挑起她浓艳的眉,不咸不淡地质问:“你说实话,刚刚是不是想吃了我。”
“没有。”
玲纳面色坦然,还补充道:“放心,你身上一点也不香,我就算吃那个无聊的纸片子也不会吃你。”
孙其丽:……这话听着,让人莫名有种挫败感。
纸人也沉默了。
无聊的纸片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一阵冷风吹过,洞窟里传来几声异样的响动,偏偏每一个洞口都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
潮湿的咸味随风扩散在空气里,和神庙里积压许久的土腥气混在一起,闻起来沉甸甸的,出现了怪异的违和感。
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正在某个角落缓慢发生。
直觉让三人同时开始注意音量,压低声音。
玲纳轻声问:“你也要进第三个洞口,你进去干什么?”
“找我祖宗。”孙其丽没好气。
冰凉的石像挤在两人中间,一双绿眼睛来回摆动,时刻关注着氛围。
纸人颤巍巍伸出两只石头手来劝架:“消消气消消气,大家别骂人昂。”
“没有骂人,就是找我祖宗。”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是她自己的祖宗,和别人没关系。
孙其丽看了看这俩非人类,凑近了小声说:“我祖宗丢了。”
“据说是很久之前和别的妖精出门约架,出了门,然后再也没回来。我找了好久,半年前祖宗给我托梦,我才找到刘家村,打听到黄皮姥姥的事。”
“说不定我祖宗就死在这个黄皮姥姥手下,我想找到她老人家的遗骨。”
玲纳一琢磨,发现:“你从村外来?”
村里的女人都是被黄麻子用推车推进来的,逃跑的时候也会跑到黄麻子手里,出不去,也没见外面的人闯进来。
这条蛇居然自己进来了。
“没错。现在你知
道了我的目的,我也知道了你的,我们约定好,互不打扰,怎么样。”
孙其丽伸出尾巴,用尖尖勾出一个弯来,要和对方约定。
玲纳领会精神,也用一条触手勾成弯弯,凑近她的尾巴,一口咬了上去。
孙其丽:……
趁孙其丽还没反应过来,玲纳非常遵守约定,不打扰对方,自己转身就往第三个洞窟走,怕谁出尔反尔似的。
洞口前曾经摆放的神像是纸人假扮的,现在纸人被玲纳拖拽走,地面却留有痕迹,一块方形的尘土印。
看着有点奇怪,说不定踩上去之后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玲纳一脚踏上去。
没反应。
她又在原地使劲跺了跺脚,就继续往洞里走,没走两步,终于发现了东西。
就在洞口不远处,方形石台缓缓升起。
最上面趴着一只阖眼休息的巨型蟾蜍,体型足有半个人那么大,黄绿相间,身上密密麻麻都是水泡。
听见有人进来,那蟾蜍才睁开拳头大小的半只眼睛,往底下瞧。
它打量一眼,就不满意道:“小姑娘,你的东西呢?”
这个声音,是刚进庙时候的公鸭破锣嗓。
玲纳仰头问:“什么东西?”
那蟾蜍的大肚子鼓了鼓,发出一声刺耳的咕呱,放松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才不耐烦道:
“真烦,你先去其它洞口,每一个神像后面都有考题,你要一一完成姥娘出的题目,拿到东西再来。”
玲纳目光从高台顶端一直滑落道地面,计算着长度。
她没有动作。
蟾蜍更加烦躁了,不情愿地解释:
“等你拿到东西就可以进去看姥爷了,每个进去的人都能向姥爷许一个愿望。到时候不管你是要出这座庙,还是出村子,或者想要其它任何东西,姥爷都可以满足你。好了好了,快去吧。”
【明明是姥娘庙,怎么只听到了姥爷?】
“那黄皮姥姥呢,祂在哪里?”玲纳直接问。
“真没礼貌!”
大蟾蜍张开嘴,里面竟然是一圈属于人类的牙齿,它的上牙膛完全暴露出来,愤怒叫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可是神的守门使者,我要和你解释这种问题?到时候等你向姥爷许愿,不就什么都能见到了?”
它看上去很生气,双眼瞪到最圆,不,不只有双眼,浑身的眼球都从皮肤上大大小小的水泡里浮现出来,眨眼频率相错,数不清的眼球接连转动,混乱地闪烁……
孙其丽跟在玲纳身后,刚进来就被这副画面晃花了眼睛,眩晕感突如其来,伴随着怪诞的刺激性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就算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
她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脑袋,试图保持冷静。
而玲纳终于发出舒心的感喟。
【就是这个!这副模样,这种香味!】
触手悄悄摸上石台,一前一后延伸到石
台顶端,之后突然腾空,对蟾蜍张开利齿。
大蟾蜍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东西,伸长了舌头企图打掉触手。就在和其中一条触手亲密接触后,它突然愣住两秒,忘记了闪避。
下一刻,它身后的触手就咬中了食物。
大蟾蜍被整只叼住,皮肤上的眼睛在挤压中爆出汁水,它:“咕呱!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为姥爷看门的金蟾大神,你不怕神会降罪吗!”
这东西好像有点毒,口感麻麻辣辣的,眼睛很脆。
玲纳很喜欢,就没有和食物多聊天,一口全吞了。
孙其丽刚刚恢复精神,一睁眼,就看见那蟾蜍在章鱼腿底下汁水迸溅。
有两滴黏液刚好溅飞出来,落到了孙其丽的脸上。
她:“你……”
她:“不是你……”
还真吃啊!!!
这么丑!它浑身是!浑身都是!眼睛!!!
洞口还有个石像正在歪着身子往里看,原本就胆小沉默的纸人,变得更加胆小,更加沉默了。
蟾蜍的能量顺着触手化开,暖暖的,让玲纳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份量不大,但味道还可以。
开胃菜就这么好吃,那里面的什么姥爷和姥娘,还了得?
玲纳回味了一下,就准备去其它洞口收集蟾蜍所说的东西。
向姥爷姥娘进发!
嗯?孙其丽怎么不动。
看孙其丽惊愕的样子,她果然还是想吃一口吧。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玲纳先一步威胁道:“它确实很可爱,但你已经说了不吃,以后要是来抢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
现在孙其丽信了,玲纳一定不是章鱼精。
那种东西,可爱?呵,就没有哪个妖精的审美会如此独特。
“不是,你,”孙其丽问出来,“修道者克制口腹之欲,偶尔吃几个就好。真的有这么饿吗,你怎么连那种东西都吃?”
孙其丽的目光震惊中带着些许敬佩。
“而且,你就这么吃了它,后面要怎么和那个什么姥爷交代啊?”
孙其丽:“等等……”
她明白了。
……
玲纳走出洞窟,琢磨着下面该先去哪一个洞比较好。
按照刚刚蟾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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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纳从第一个洞窟开始观察。
洞口的神像是个喜悦的女人,神情定格在她最开怀的时刻,透过她的嗓子眼可以直接看到卡在喉咙里的内脏。
样子怪怪的,但是没见过。
第二、四个洞口的男人都惊恐不安,表情和纸人扮演出来的很像,但却多了些愤怒,瞪出来的眼珠子略带威胁的意味。
第五、六个洞口有一男一女,都在哭泣流涕,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心脏,泪水化成了河。
堂堂黄皮姥姥的庙,只摆着五个神
像,这对于一座神庙而言,规模是不是有点小?
玲纳琢磨着,有姥娘也有姥爷,最起码也得安排两个院子吧。
怪物为神祇制造宫殿,恨不得把整颗星球都用上。而人类为神祇制造的宫殿,居然会简陋到这种地步……不对劲。
纸人享受着难得安静的环境,好不容易才跑到玲纳旁边,鼓起勇气说一句:“你、你们也去找姥爷吗。”
玲纳听出来:“也?”
这个纸人也想去找神。
“听说神庙里的姥爷会实现人的愿望,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石像的惊恐表情变得扭扭捏捏,做出眼珠爆裂的羞怯姿态。
孙其丽现在见不得一点丑陋的东西,嫌弃道:“你就用这副石头样子?”
纸人急忙保证:“我可以变成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我随便拿一个人的样子……”
她收住了声音。
第一个洞窟里的响动变大,脚步由远及近,渐渐从洞口走出来。
周尔曼的语调听上去比较轻松,应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她唤:“玲纳,你的袄子是不是破了,我拿了针线出来。”
她回到被神像包围着的空地,这里似乎比刚刚更冷了些,还起了风。
而她的两个同伴都还在原地,挨在一起说悄悄话,关系很好的样子。
越往玲纳那边走,周尔曼的脚步就越是迟疑,最后她停在远处。
沉默一会儿后,她皱着眉道:“我好像看见了黄云,你们能看见吗?”
玲纳往后一瞧。
原本纸人该在的位置上,石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去世的黄云。一张娃娃脸,面色红润,大眼睛眨了眨,活灵活现。
这纸人动作还挺快,说变人就变人,一点思考时间都不留。
周尔曼迷茫:“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吗?”
孙其丽不说话,玲纳也就也没开口。
想不到周尔曼竟然迅速接受了这个画面,她继续向玲纳走来,平平淡淡道:“那好吧,快转过身,我看看你的袄子。”
玲纳在她手上转了个圈,然后立定,等着她在袄子上一针一线地绣。
周尔曼咬着从洞窟里拿出来的线头,自己和自己念叨:
“姥娘庙有这些鬼东西很正常,毕竟是神庙。”
【不,不太正常】
周尔曼絮絮叨叨:“原本我还怕呢,书还没念完就进了刘家村,我要是死在这儿,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记得。”
“我以前不怕,只是因为不想变成刘家村的人,不想像村子里的每个女人一样活着,像奴隶一样,完全受他们的摆布。”
“但如果人死后真的不会消失,那我就更不怕了。”她绣着绣着,突然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
“活不成就算了,哪怕是死了变成鬼,我也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玲纳的红袄子被一双巧手缝补好,衣裳不怎么透风了。
不知道从哪一句话开始,玲纳好像突然有点明白:
【原来人类是这样的】
大概介于狡诈型怪物和低意识怪物之间,能骗到别人,也能骗自己。
周尔曼缝好之后打了个结,咬断线头,又拍了拍那件红袄子,左看右看,觉得满意。
她才想起汇报刚刚的事。
“你们俩个不敢进洞窟吧,我可是进去之后又出来了的。放心,那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个黄头发的婆婆让我裁衣裳,说完成任务就会给我奖励。我做完衣裳之后,就马上被放出来了。”
“她人很亲切,还帮我捡东西来着。”
孙其丽思索:“黄头发,老婆婆,你见到黄皮姥姥了?”
纸人面对周尔曼的时候胆子大了点,忍不住插嘴:“不可能,你看到的只是庙里的幻影,姥娘才不会出现在这里。”
周尔曼克制住视线,不让自己往“黄云”那边看,怕惊扰了对方。
她的目光环绕一圈,瞥过缺失的神像,到底看没看见不知道,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的沉默给了纸人很大的信心,纸人才把憋了很久的话匣子打开。
“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见姥爷了。你们想要许什么愿望?”
没有人回答,三个“人类”一致选择忽视“黄云”,开始讨论接下来去哪个洞口。
“反正我想回到村长家。”
纸人就自言自语:“虽然我现在进不去,但我总感觉……我的一部分还留在那里。”
“我到底把什么东西忘到村长家了啊……”纸人想不起来。
清早起床,村长先去视察了一遍自己的林子。
每棵小树都安静在树坑里待着,排列整齐。阳光一晒,那些嫩黄的嫩绿的芽儿就开始生长,从土壤中汲取生机。
树上绑着的纸人也很高兴,一个个喜笑颜开,舒坦地晒着太阳。
村长的步伐穿过纸人林,用手指头点着清算数量,总共数了三遍。
松软的泥土打湿鞋子,村长不怕脏,干脆整个人趴下来,把脸也埋下去,狠狠吸一口土里的湿气。
不妙啊……纸人怎么只剩这么点了。
他愁得眼角皱纹又多了好几条,本来人就显老,现在更加憔悴了。
响起敲门声,村长一喜,以为是送存货的来了。
他浑身泥土也没清理就跑去开门,身后留下一地的泥脚印。
拉开门,看见几个客人,他脸上一下子由期待转变为失望。
刘生财在门口一脸讪笑,推了媳妇一把,示意她说话。
何爱梅就着急地哎呦哎呦起来:“哎这孩子,刚生下来就命苦。他娘没了,他还不吃东西,苦命啊。”
何爱梅把半截孩子举起来给村长看,孩子的双腿还在动,不见疲态,但显然没有用来吃东西的部位。
“我专门给他熬了肉汤,把他整个泡进去,可他不喜欢,一点肉汤都不愿意沾
。()”
她求助:村长的孩子多,能不能教教我家,这可怎么办啊。▎()▎[()”
刘云鹤就在村长跟前劝自己父母:“回家吧,别丢人了,人家村长也没有这样的孩子。”
何爱梅又和他吵:“这样的孩子怎么了?我们好歹是个男娃,就是比那些个丫头片子值得尽心。”
不出意外,刘云鹤又一次被气的七窍生烟。
他反手扶着自己的腰,肚子挺起来的时候咕噜噜动了两下。
真是的!大冷天的,肯定是有凉气在肚子里蹿。
刘云鹤真后悔和爹娘跑这一趟,别人肯定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喂,就让那孽种饿死算了!
“没事,”村长却在沉思中产生了点想法,“好像神婆那里有办法,你们找时间请请神婆,顺便给你家一整个驱驱煞。”
刘生财和何爱梅得到了办法,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村长却还是守在门口,不知道在等谁。
直到路上的车轱辘声响起,村长才终于放下心。
他向来人抱怨:“都快用完了,怎么才送新的过来。”
黄麻子道了声:“抱歉,抱歉啊。”
就哼着熟悉的童谣,搓着手指,数村长给的票子,一张一张又一张。
整个刘家村就数村长大方,要的货也多,给的钱也多,黄麻子最喜欢做他的生意。
快数完的时候,黄麻子停下来和村长唠闲话:“听说刘虎跑了,一晚上没回家。这是啥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刘虎?”村长想起来,这个刘虎发疯和自己作对来着,他冷笑一声,“哦,刘虎啊,他怕是回不来了。”
“让家里人早点准备后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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