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崩毁,虚无倾泻而来,眼看要将“安无雪”吞没。
过往中的安无雪还不知将来,依然温和地望着谢折风,双眸之中盛满湿润的笑意。
谢折风疼得更厉害了。
他宁愿是现在的师兄这般冷然对他,也不想再承受来自从前的回不去的温柔。
不要这样看他了。
他不值得。
是有人将他的神魂捣碎了吗?为何疼得如此厉害。
仿佛全身都在疼,神魂也在疼,胸腔更是被什么东西塞满,堵得很,咽喉也被什么东西掐着,噎得慌。
他骨血都僵了,想说什么,说不出口,想做什么,动不了分毫。
幻境里的时间却丝毫不愿意等他。
此地处于第一城边沿,背靠冥海,崩塌之时,是最快被虚无吞没之地。
瞬息之间,眼前的安无雪便开始消散。
“呜呜!”困困爪子拽着安无雪的衣袖。
谢折风猛然回神,赶忙伸手,下意识想抓住对方。
他想和师兄说他有多混账,想告诉师兄他不值得。
他还想和师兄说,千年前的冥海岸边,师兄在这里枯坐几日,最终都没能等来他。
可他没能抓着对方。
“安无雪”已经散入虚无。
那本就是回不去的泡影,是谢折风分明拥有过却不曾留住的过往。
谢折风伸出的手停滞身前,最终攥紧成拳。
两道生死门出现在谢折风面前。
此局阴差阳错,算是谢折风破之。
裴千赶忙跑上前来:“仙尊,我刚才一直躲在结界里面,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
周遭灵气波动一瞬,安无雪和姜轻出现在谢折风身侧。
裴千赶忙住嘴。
传送而来的安无雪面露困惑。
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第一城边沿的景象又消失得太彻底,安无雪只瞧见了冲到自己面前撒娇“呜呜”叫的困困,还有神情绝望的谢折风。
谢折风衣摆之上还沾着水迹,显然刚刚不用灵力徒身走入冥海中。
姜轻也疑惑道:“小裴,你和谢道友怎么把此间幻境给破了?我和宿雪才刚刚开始找上官城主,甚至还没确定确切时间点,就看到幻境崩塌了。”
他叹气,“我本来还想着看看能不能寻一寻我那位素未谋面的恩人呢。”
裴千有苦说不出。
好在谢折风没有丢了理智,眨眼间恢复了化身的容貌,回过头来,凝眸看着安无雪,解释道:“没什么,不小心惊动了局中人罢了。”
他没说局中人是谁。
他也不会再问双修一事——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谢折风甚至不敢让安无雪知晓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说:“我和裴千方才确认过时间点,这个时间,上官了了应当正在外出北冥其余诸城巡视,不在
第一城,我们本就寻不着她。”
他语调平稳,用尽全力抑着心中苦涩。
安无雪眸光轻转,似是发现了他有些古怪。
可安无雪只疑惑了一瞬,神情便恢复了平淡。
谢折风松了口气,心中酸苦更甚——师兄所思所虑,皆是观叶阵玄妙与第一城安危。
千年前师兄温柔缱绻的目光已经被埋葬在了时光洪流之中,成了他永远无法追回的虚妄。
安无雪说:“找不到上官城主的话,早些破局也是好的。裴道友,现在这两道阵门,你算一算,哪一个可能有勾连上官城主的因果?”
裴千觉着自己手气有些背,赶忙说:“我这不是算了个上官城主不在的幻境?还是让姜先生算一次吧,他也擅因果道。”
姜轻说:“你也太谦虚了,也许上一次的生死门不论选哪个都是没有城主的,你还选了个生门,已是不易。”
他扫了一眼,指向右边:“这个吧。”
这一回,根本用不着谢折风来推,裴千自己巴不得赶紧走,率先踏入门中。
姜轻随之而入,安无雪和谢折风却都没动。
眨眼间,虚无之中,又只剩下安无雪和谢折风两人,还有趴在谢折风肩上的困困。
安无雪这才说:“仙尊这是怎么了?”
谢折风一愣。
千年前会与他款款细说的师兄刚刚散去,他却不敢显露端倪,一时之间竟有些支支吾吾:“我……”
好在安无雪想的却是其他:“你是心魔复发了吗?”
谢折风此刻脸色惨白,双眸幽深,神情戚戚,嗓音更是沙哑,确实像是先前心魔发作过一般。
他知安无雪关心的是北冥局势,顺势说:“是,但发作不严重,眼下已经无碍。……不会影响破阵。”
安无雪不再多说,转身踏入下一道阵门。
谢折风落寞地盯着安无雪的背影,直至四方只余下他一人。
他稍稍闭目,心念一动。
-
遥遥远方。
落月峰,葬霜海之上。
一阵清风送过,门前守着的弟子打了个盹,被凉意吹醒,猛地一惊。
弟子赶忙环顾四周,左右查看,却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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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感觉有人路过?我做梦了?”弟子困惑着站回原地。
无人发现,霜海正中,松林中央,出寒仙尊的本体与出寒剑已消失无踪。
-
观叶阵中。
安无雪走出阵门,再度站在了又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北冥剑下。
这新的一间幻境中,北冥剑阵完整,北冥剑顶天立地,剑阵外送来繁华盛世之音,时间多半是在他陨落之后到他在宿雪身体中醒来之间的千年里。
他无声地打量了一番四周,等了片刻,才见谢折风最后出现。
安无雪轻轻皱眉,还未询问,谢折风便自行交代道:“我如今内伤暂愈,恐
生事端,感召本命剑归来。”()
裴千和姜轻在旁,此言模糊,安无雪却听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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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折风先前化身行走,是怕心魔失控,长生仙灵力殃及一方,如今既然心魔暂缓,便可唤回本体与出寒剑候在北冥外。
他点头:“也好。”
他正想问裴千此间幻境是何情况,却见裴千脸色也不太好看,神情涣涣,似是有些不适。
“裴道友?你怎么了?”
“嗯?啊……”裴千回过神来,摆摆手,“我只是有些……哎算了,我确实有点什么,但不用管我。我从前在这阵里困了太久,几个生死门走下来有些恍神,还是姜先生来看看情况吧。”
安无雪闻言,不再多问。
入阵之后他便觉得裴千对此阵格外熟悉,幻境中的上官了了也曾说过“曲家的裴千”一言,姜轻先前还稍稍提及过一嘴此阵是几百年前曲家的一个天才所创……
两界四海广阔,各人都有各人的因果,他见得多,自己也因果缠身不得而出,自然明白。
这边谢折风也神色怅怅,那边裴千略有不适,姜轻也刚被人追杀重伤未愈,话也不多。
他们分明有四人,气氛却寂静得很。
无人开口,姜轻在沉寂中,小心翼翼地展开神识探查了一番,才开口道:“死门。”
“但我神识稍稍探出剑阵,凡人长街和屋舍模样十分眼熟,但并不是我入北冥修行之时,应当更早——五六百年前。”
五六百年前,仙祸终了许久,两界清平,谢折风还在闭关,四海无事,北冥也风平浪静。
上官了了多半会在第一城中镇守。
安无雪便说:“虽说五六百年前的北冥没有魔修,但我们还是兵分两路吧,这样找人快一些。”
“师——”
谢折风险些脱口而出。
他赶忙刹住话语,凉凉地看了姜轻一眼,转而道:“这个时间点,姜轻还不在北冥,反倒是我更了解当时的北冥一些。宿雪和姜轻对那时的北冥不熟,一道寻人只会事倍功半。”
此言有理,安无雪沉思。
其实他把自己和谢折风分开,倒不是真的多么在意和谢折风多相处这么一时半刻——既然都答应这人留下探查北冥祸事了,他怎么会扭捏这等小事?
他之所以要同姜轻一道,主要之因,其实是不放心裴千和姜轻。不管怎么样这两人都是北冥人,只要是北冥的渡劫期修士,都有可能同北冥祸事的背后之人有关,他和谢折风一人看着一个比较合适。
他思虑间,姜轻以为他在为难,说:“宿雪,我一直和你一道,谢道友毕竟是你的同门,和你分开他会担心,若是因为我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就不好了,这一回还是我和小裴一起吧。”
他此言分明是顺着谢折风的意思,可谢折风还是神色一沉,完全没有理会姜轻之言,只是看着安无雪,好商好量般说:“我全听宿雪的。”
裴千适时道:“几位,这是死门,
() 不是生门——我们稍微走错一步或者引起此间局中人警惕,死门便会演变出千万种杀机。若是如此,别说寻上官城主,就是破出死门都很麻烦。
“观叶阵千变万化,错过这一间幻境,还不知要走多少次生死门才能再走到一处极有可能找到上官城主的时间点,我们这一次在找到上官城主前,还是小心行事,不要分开为好。”
——半个时辰后。
四人纷纷换上普通修者的行装,将外露的修为压至在第一城不算起眼的大成期,悄悄溜出了北冥剑阵,入了此间幻境。
仙祸终了的几百年后,传承保留完整的北冥迅速恢复生机,第一城尤为繁盛。
安无雪等人行在凡世人流中,还看到长街旁的戏台之上,凡人在演上官了了少时大义灭亲助南鹤追杀北冥仙君的戏曲。
裴千极为轻车熟路地入了茶楼,也不知怎么做到的,在那嗑瓜子吃花生待了一刻,同来往的不认识的修士都说上了几句话,便手中抛着花生窜回他们身边,说:“有点难办的是,我大概知道具体的时间点了,这是在五百二十年前——这时候我还在第一城,我可别撞见我自己。”
安无雪挑眉:“但这也是好消息吧?”
既然有曾经的裴千,说明这段时间必然在裴千的记忆里。
果不其然,裴千点头道:“我回忆了一下,这时候上官城主确实在第一城中,而且这段时间她似乎会拜访曲家,我们只要不惊动死门杀机,在这个幻境里杀了城主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他说完,面露古怪:“在第一城里大声密谋杀害城主这种事情,居然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要做的正事?”
姜轻:“谢道友布了隔音结界,你想多大声都可以。”
安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