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怜不知道,他们离开盐州不久,盐州码头就来了三伙人,全是找她的。
第一伙人是个黑衣青年,不久后就离开了。
第二伙是她爹娘雇的两个镖局好手,这两人到了盐州城直奔码头,到底来晚了,那趟商船已经早到了,里头的人也下了,两人走南闯北多年,知道坐船也不是一件轻省事,总得下来修整修整,再联络商队或马车,少则还得耽误一两天才能离开。
打听了这商船昨日才到后,两人直奔城中客栈,问了好久,终于打听到,原来那家人本是打算入住客栈,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没再回来过,连行礼都落在人客栈里。
“这客栈小二是个黑心人,好家伙看人家不回来了,也不把东西拉去官府,更不多等几天,就把车上东西卸下来,直接拉去卖了,听说车上好东西不少,让他大赚了一笔,我们打量着兴许车上不止那些东西,银两珠宝不知有没有,那小二赚大发了。”
两人听得一惊,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们连行礼都不要了就走?还是已经遇害了回不来?可在盐州城到处打听了,也没听见发生这种命案或事故,这家人有八个人,若要出事,除非是荒郊野岭,否则肯定有动静。
两人也打听不出去了哪里,只得去码头又转了一圈,想看看是不是人家后悔了,又坐上船回京城?
打听来打听去,总算听到些有用的消息,码头上卖馄饨那大娘说那家人挺显眼的,“那闺女好看着呢,我在码头摆摊子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但就没见过那样好看白净的姑娘家,领着一个老太太,应是她的祖母,再是一对中年夫妻,身边还跟了个小妾还是下人,另有三个孩子,这家人长相都不错,那气质一看就是贵人出身,刚下了船去了城内,不久后又转回来,当天下午时这边一个商队在叫喊招人一块上路,这家人就跟着人家商队走了。”
两人赶紧问是去哪里?
大娘说忘了,没听清楚。
倒是边上卖烧饼的知道,却是笑而不语。
两人无语地掏出铜板买了两块烧饼,这人才开口说:“那是盐州有名的如意商行,这次跑的穆汤,那边不靠江海,海鲜卖得贵,这趟如意商行收了不老少的海鲜干货去那边卖,我儿子就在里头当伙计,这次跟着一块走的商。”
两人又打听了这商队的走商路线,卖烧饼的也不太清楚,只大致说了几点,两人听完匆匆离去。
第三伙来得晚几天,虞怜都走了四五天才到,卖馄饨和烧饼的大娘大爷都奇了怪,嘀咕说:“怎么都找这家人?”
“算你们幸运,每天码头上人来人往的,谁还记得住谁啊,不过你们问的这家人之前就有人在找,问多了我也就记住了。”
说着就问客官吃不吃饼,大娘也问吃碗混沌不?
李襄:“……”
丢了块银子过去,才得到确切消息。
李襄风尘仆仆,俊逸的脸上也没了往日的风流,焦急又疲惫,他被他爹关在府里好几天,不让出门,后来无意间偷听到他爹在跟他大哥说东元侯府的事。
说皇帝已经派了人秘密前去追杀,感慨东元侯华詹昔日多威风啊,老皇帝在位时,他和儿子风头正劲儿,全朝堂上下没有一个不怕这对父子的,现在却落得这个下场。
他爹说:“皇上要斩草除根这无可厚非,只是前面已经答应了人家,好处拿了名声得了,现在反倒回过头来灭口,到底凉薄狠辣了些。我朝开国以仁义治理天下,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律法上也多对平民宽和不苛责,开国皇帝才赢得老百姓的支持上位,是以后来继任的皇帝都效仿先祖,以仁义贤名传天下,现在这位也是如此,否则以他的出身,也难以得来这么多人的支持上位,现在背地里却……说这么多是想叮嘱你,别仗着你姐姐的得宠放肆,还是小心些为好,哪日圣上翻脸不认人……”
“只是可惜了魏国公府那姑娘,是个好姑娘……”
“襄儿不是想娶那姑娘?现在怎么办?”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人家没走,我还能纵容他胡闹,现在皇帝都下了杀手,再不能扯上关系了,这几日看好你弟弟,不许他胡来。”
李襄当时听到这些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时,人已经骑着马不顾下人阻拦冲出了府门,他大哥派了人到身后追他,在城外的时候追到他,想把他捉回去,这时有两个江湖大侠路过,一身黑衣从树上掠过,极为威风。
他急中生智,许下重利,求了那两个大侠为自己所聘,护自己脱身,一路前去盐州。
这两大侠倒也痛快,拿了好处就帮他打跑了大哥带来的人,跟着和他一块来了盐州,有大侠的帮忙,他速度很快,只是紧赶慢赶,风餐露宿,也还是来晚了,虞怜已经离开盐州了。
但这对李襄来说不算特别坏的消息,因为据他爹说,皇上派人来盐城是打算人一下船就把人解决了,现在怜儿刚下船就去了别的地方,这说明她有所察觉,能离开盐州是好事。
只是距离她离开的时间太长了,那边一定早早得了消息追过去了,现在也不知道会如何,有没有出事,这些都是未知的,照着李襄的想法来看,并不乐观,皇帝身边的人武功极高,那一家老弱妇孺又怎么可能躲过追杀呢?
思及此,他骑上马和两个大侠又匆匆离开了盐城追去穆汤。
大侠说:“盐州到穆汤这一路能下黑手的地方不少,不过要说最方便还得是这一段,玄关岭到穆汤锦甘镇中间这一带黄沙漫天,地势陡峭,人烟稀少,听说那边还有两个劫匪窝常年盘踞,因地势易守难攻,朝廷派了很多次官兵围剿也没拿下。”
“这些年很多商队在那边都遭过毒手,就算是没死在皇帝派来的人手里,说不定也会被这些劫匪抓去。”
李襄一听,这还得了?更加着急了,当下骑着马加快速度追去。
身后两名“大侠”互相对视一眼,露出奇怪的笑容。
商队这边,虞怜问了商队的人,这边到穆汤还有多久?那人说:“快的话,约莫走个两三天就能到了,穿过玄关岭,到了穆汤下辖的锦甘镇就安全了,那边能直接去穆汤州府。”
“慢的话……三五天也是可能的,遇上黄沙天气,什么都看不清那才叫难熬,还得提防那带的劫匪,所以我们要多备一些吃的喝的,以防遇上什么事,要走好几天没吃的没喝的可不行。”
这样一来,车队里的百姓就组了队买了物资,干粮这是必不可少的,再有水壶多买几个,装上烧开的干净水,省着点喝也能支撑几天。
要说长途跋涉对年轻人来说,虽然累些倒还能支撑得住,在承受范围内,但对老人小孩来说,却是不小的考验。
老太太身子骨有些支撑不住,好几天下不来马车,干巴巴的干粮也吃不进去,虞怜就找车队里的人借炉子,每回停下来修整的时候,就生火烧点水,把干粮也丢进去,煮成干粮糊糊给老太太吃。
三个小孩更是累坏了,小果儿都瘦了一大圈,只是她乖觉,累也不吭声,另外两个双胞胎熊上天,哭闹过好几回,就是不想走了,说太累了,又饿又累又渴。
“没东西吃就算了,连水都不让多喝,你们坏。”
小的那个说:“我想大哥了!大哥才不会像你们这么坏,爹坏,娘坏,祖母坏,连嫂嫂也坏。”
当爹的华詹凶他们,这俩熊孩子已经破罐破摔了,不怕了。哭着说太难了,日子太难了。
“以前大哥在的时候,我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现在跟着你们出来,天天都要赶路,睡觉也要在马车里,根本睡不下,白天热晚上冷,还没东西吃,天天嘴里就吃风沙了。”
“哇呜呜,这日子太苦了,不是人过的啊,我想大哥!”
“爹娘祖母都不爱我们,嫂嫂也不疼我们,谁都不在乎我们,就知道让我们挨苦受累饿肚子,不走了就不走了。”
熊孩子哭闹起来能上天,吵得人头疼。这会儿商队正停下来修整,不少人往这里看了眼,只是这样的场景还发生在商队其他人那,不少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小孩子耐不住性子又吃不得苦,时间一长,受不住就想造反了。
不过还是双胞胎闹得狠些,这俩从前好日子过惯了,又是被父兄给宠着,出门玩小伙伴为了父兄的权势还得巴结他俩,从小就是无法无天的主儿,能忍这么多天全看在当爹的面子上,然而玄关岭这段路实在苦,他俩就爆发出来了。
老太太瞪他俩,一手一个抓过来狠狠打屁股,毫不客气地说了一通,“就知道你俩不容易?别人就容易了?祖母身体不好,你大嫂要让出位置给我休息,你俩又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纪小,需要睡觉,为了让你俩睡好觉,你大嫂这几天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都靠在马车里睡,没地方躺,真要说累谁比得上她?就你俩不知好歹,只想到自己,怎么这么任性这么坏,当初就是让你爹你大哥给惯坏了。”
“你们既然知道你大哥对你们好,你大嫂是他的妻子,夫妻一体,你大嫂就代表你大哥,你们就不该对她好些?不要成天想着你自己,谁不累啊?”
双胞胎开始还理直气壮,被训一通后,倒是听进去了,人就安静下来,主要是臊的,听到老太太说大嫂因为要让他们睡觉,没地方睡好觉,又提到大哥,他们俩就闭着嘴巴,低着脑袋任由祖母打屁股。
看两人听进去了,教训够了,老太太才停下来,她这几天精神更差了,教训完孙子还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跳,才感觉舒服些。
陈氏低着头有些羞愧,都是她没教好两个孩子。等婆婆教训完了之后,她招招手把俩小子叫过去,低头说了些什么。
俩小子开始不太愿意动脚步,后面慢慢挪步到大嫂跟前小声说:“嫂嫂……对不起。”
“谢谢你……照顾我们睡觉。”
还说呢,说今晚就去跟爹娘挤一处,让她好好睡觉,这边道了歉,又去当着全家人的面给全家人道了歉,保证不会再闹了才完事。
只是小孩子到底年纪小,一时间的心虚愧意才让他们勉强乖觉了些,几日下来,反反复复也皮过几场。
全家人里面,就华詹的情况看起来比之前好很多,他本就在壮年期,又是武将出身,身体底子不差,不过是因为儿子的死和家族的变故方才意志消沉,一心想死,现在全家老小在逃亡路上,眼看全家老的老小的小,进门的儿媳也累坏了,他心生好大一阵愧意,身为一家之长,自是要承担起这一份责任来。
有了想做的事和追兵的压力,他自然而然人的心思就转移了,几日下来,积极帮着忙,倒是好转很多,看着精气神比先前的死沉要活泛许多,脸上逐渐也有了些许昔日东元侯的光彩。
到后面这日,他也不睡马车上了,让陈氏和梅姨娘带着三个孩子睡马车里,另外一辆让老太太和儿媳歇着,他自己找车队的人买了一把剑,就守在马车前闭目养神,将就睡着。
老太太还挺心疼儿子的,身上的伤病都还没好,就勉强自己立起来,也不知道影响身子,万一等这口气松懈下来,反而加重病情那才糟糕。
只是一切都迫不得已,他们这情况跟逃难也差不离了,区别在于人家逃难的人还没追兵追杀,他们倒是身后有个言而无信的狗皇帝派着高手追杀。
但虞怜也觉得很奇怪,这么长时间走下来,玄关岭都走了一半了,也没见有人追过来杀他们,难道她之前的判断是错的?那人不是杨仇,或者这只是一个巧合?是她误会了皇帝?
华詹从前和三皇子打过不少交道,知道这人的秉性,他摇头说应该不会凑巧,“这人惯是虚伪爱名声,若在显眼处不会动手,现在没出来是因为前面的路人烟多,到了玄关岭这段就不太可能会错过,他手下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做法应该差不离。”
“所以爹你这两天不睡觉抱着剑守着就因为怕他们随时会出现?”
“嗯……且他很有些自负,自持讲仁义道德,我猜测也许不会追杀到隅州,如果我们能逃过去,他便不会再出手了,那样便落了下乘。”
“这几日警醒些,晚上莫要睡得太沉,若真出事的话,你们就先逃,不用管爹了,能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也不要分散开来,手拉着手一起跑,最好是能找到地方躲起来。”
老太太欲言又止看着儿子,良久叹了声,想到什么也道:“若真到那个地步,你们也不用管我这个老太太了,我老了跑不动,到那时为咱家保住血脉才是最重要的,怜儿咱华家最对不住的人是你,你最该活下来,你是无辜的,倒时你便先跑吧,若是情势允许,祖母求你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离开。”
虞怜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华家两个大家长在面临生死抉择时刻,做出了最理智也最冷酷的安排,他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必要时候,只想要华家的血脉传承下去,这似乎和华极的做法也有些相似,华极可以牺牲自己,换得一家老小出狱,他们也能牺牲自己,让儿孙先逃。
进入玄关岭,头两天的时候,虽然天气不太好,但没遇上黄沙天气,还算顺利,只是因为天气差的原因,行进速度慢了些,陆续还有些人受不了这种环境,生了病,这就耽搁了些时间。
商队领头的估计了下距离,给大家伙儿说还有一天半的路程就能到了,让大家伙别泄气,早点赶路早点到,拖着拖着要是山里劫匪出来打猎他们就麻烦了。
商队说这话的当天晚上,虞怜就没太睡得着,靠在马车上,双手抱臂,静静思考人生。
老太太也静默不语,在外过夜不容易,缺喝少食不说,晚上也没个蜡烛油灯,入了夜这天就暗下来,昼夜温差大,外面冷,只得把马车门窗全关上,还要用布在车壁上裹了一圈,防止冷空气透进来,虽说效果不大,也聊胜于无。
这样一来外面月光照不进来,就显得一片黑漆漆的,看不见人脸。
虞怜手里捧着水壶,水壶还温着,是趁夜色没黑前烧的热水装的。她小口喝了一口,又拿手里捧着当暖水袋使。
老太太忽而问了句:“你怕不?”
虞怜摇头,想到老太太也看不见,就笑了笑,说:“说不怕是假的,开始是有些怕,焦虑、慌张,还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几天下来,感觉逐渐适应了。祖母我在心里思考了很久,最终想明白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挡不住的,那位手握天下,要杀我们更挡不住,这些既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那我们便用不着害怕,只管做好自己,尽力而为便是了。能逃便逃过,逃不过一家人一块死也没什么。”
老太太坐了起来,摸着黑握到孙媳的手,欣慰地叹气,“怜儿你知道奶奶最喜欢你什么吗?”
怜儿开玩笑说:“我哪哪儿都好,奶奶自然没有不喜欢的。”
老太太被逗笑,嗔了声小滑头,“你是好,哪儿都好这没错,可奶总觉得你最像我一位故人。”
“谁呀?”
“我有一个亲生的同胞姐姐,姐姐年长我多岁,从幼时便一直待我极好,带着我长大,她从来明事理知进退,是个极为聪慧冷静的女子,你像她像在你不管碰到什么样的情况,总能自己想通,自己找到办法冷静下来,这就已经赢了大半。”
虞怜好奇问:“那位姨奶后来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太太却是沉默不语,聪慧冷静不假,可有时犯了情之一字,难免误人。
她摸了摸孙媳的手,“怜儿你和她也有不同,你将来是要过好日子的。”
夜深寂静时,老太太逐渐睡去,虞怜也有了几分困意,慢慢地正要入眠,忽而一阵吵闹声将所有人吵醒。
有人惊慌大喊:“土匪下山了土匪下山了,大家快起来,快拿起武器,不要乱跑。”随着喊叫声,大人小孩全被惊醒,众人睁开眼睛,到马车外一看,只见火光震天,劫匪们手里举着火把将他们包围了。
此时大约凌晨四更天左右,所有人都在沉睡,忽然被一突袭,打了措手不及。
小孩子的哭闹声响了起来,加上大人惊慌的喊叫声,吵成一片。
在这种时候,华家的双胞胎反倒显得无比冷静,在一众普通孩子中显现出他们出身的不同,乖乖站在爹身后,将后面女眷保护起来,他们记得自己是男子汉,是华家的男子,要跟爹一块保护祖母娘亲大嫂还有妹妹。
三个孩子愣是没一个哭的。
不过没人注意这边,商队领头大半夜的天气冷极了,却满头大汗跟土匪头子打商量,说自己愿意交过路费,让他们高抬贵手放过一马。
本以为再过一天半就能出玄关岭,彻底完成这趟的任务,却没想到临到头了会碰上劫匪。
心里再懊恼还是得绷着皮子跟土匪打商量。
土匪头子冷笑一声,“今儿个老子不仅要钱还要人,你们这里一个都别想跑!”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对土匪说:“你跟他们废什么话,快点办事。”
虞怜忽然警觉,竖起耳朵听,跟公爹说:“是他来了,客栈里碰到的那人,八九不离十。”杨仇声音很有特点,幼时被灭门时烧坏了嗓子,说话嗓音刮耳朵,很有辨识度。
华詹握紧了剑,“一会儿你们往东边跑,那有水源,找到地方先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