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下主将人选后, 之后的一切都进行得异常顺利。
吕布带领着他的并州五千兵马在十天之内赶到前线,驻扎在芒山脚下, 与马腾、韩遂大军隔水相望。
此时正值六月,又接连下了几场暴雨导致湟水水位上涨,水流异常湍急。两边的人马谁也无法渡河,一时间陷入僵持之中。
对于此,吕布倒是不怎么着急,但刘艾就不一样了,他着急得都快上火了。
刘艾现在是戴罪之身, 他自请出使就是为了戴罪立功,如今连河都过不去, 叫他如何不着急啊。
“刘侍中, 你能不能别转了。”吕布透着几分无奈, 自他坐下后刘艾就一直在他眼前晃悠, 他头都快被晃晕了。
“那温侯倒是让某渡河啊!”
“不是不让, 只是你也看到了, 湟水现在确实没法过啊。”吕布对刘艾实在是有些头疼,这个家伙已经不止一次偷船渡河,幸好都被巡营的士兵看见阻止, 要不然这会早掉河里喂鱼了。
为了防止刘艾贼心不死, 吕布干脆天天和他在一块儿。
再接连听对方叹了无数口气后, 吕布实在受不了了,“要不我们找贾校尉商议一下?”
刘艾瞬间转忧为喜, “甚好!”
是的,贾诩也作为此次的参军随军出征了。主意是袁隗提的,刘谢同意的。
没办法,吕布虽然作战勇猛, 但和其他人比起来确实欠缺了那么一点头脑,所以便让贾诩在一旁出谋划策。
贾诩也很不情愿,但是又没办法不干,谁让他是目前最适合的人选?
首先,他有西凉背景,对敌人有所了解;其次,作为谋士朝中无人能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能让吕布听他的。
而眼下的拖延打法,也是他的主意。
西凉军三万大军,粮草有限,而沿路有无补给;反观自己这边,芒山离雒阳仅百余里,粮草一概不缺。只要拖个几月,到时自会不战而胜。
“贾校尉!”
贾诩正在自己营帐中查看今日军报,外边就传来吕布的呼唤声,还没等他开口,吕布已自己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一脸歉意的刘艾。
一看这两人一起来,贾诩就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唉,又来事了。烦人。
虽有些情绪,但贾诩对两人仍然笑脸相迎,“温侯,刘侍中。”几人一一拱手相互见礼后,就找了两个马扎坐下。
“不瞒贾校尉,某前来是有要紧之事想请您出主意,多有叨扰还请见谅。”刘艾是文官,不似吕布这样不拘小节,对于自己这失礼行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刘侍中客气了,你我同僚,有事但说无妨。”
贾诩都这么说了,刘艾也不藏着了,“某何时能渡河?”
“明日便可。”
“当真?”刘艾有些不敢相信,不自觉又问了一遍。
“当真。”言罢贾诩抚摸着那略显稀疏的胡须,一脸自信笑着,似乎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得到确定答复的刘艾大喜过望,再次谢过贾诩后就兴冲冲回了自己营帐中准备出发事宜。
到了第二天一早,刘艾带着几名护送的士兵来到渡口前,发现水位竟然奇迹般地降了数丈,水面也恢复以往平静模样。
“贾文和果真神人也。”刘艾忍不住发出感叹,这算的也忒准了些。
不敢多做耽搁,刘艾连领着人上了船,缓缓开往对面西凉军营寨。
“但愿伯安兄此去一帆风顺。”望着渐行渐远的船只,吕布站在岸边祈祷着。
“但愿一切顺利吧。”一旁的贾诩说道。
他和刘艾都是董卓旧部,当时刘艾任董卓相国府长史,他为平津校尉,两人算是旧识。也正是这一点,袁隗才让刘艾担任此次使臣。
但不知为何,贾诩总有些不安,却又找不到缘由。或许是因为不知马腾、韩遂为何突然起兵。
*
刘艾准备进营时,护送的士兵却被挡在营寨之外,他只得孤身进入。
进入营帐之内,其□□坐有五人。
坐于上首的是一中年男人,身高八尺,容貌雄伟,正是马腾。
昔日他在凉州刺史耿鄙府中曾与马腾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认识。
又有一少年将军持剑立于马腾身后,身高七尺有余,眉眼出众。刘艾并不认识,但能站在主将身后,想必亦并非寻常人等。
而下首紧挨着马腾的那人正是韩遂,这人和他也算得上是老冤家了。中平二年(185年)时边章、韩遂起兵谋反,劫掠三辅,时任中郎将的董卓带兵平叛。二人被董卓打得抱头鼠窜,后逃回凉州。
而剩下的两人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董卓昔日旧部郭汜、李傕。
看到这两人时,刘艾心中顿感不妙。还没问,他心中隐隐约约便有了答案。
“多年不见,寿成别来无恙。”先不管立场,上来套近乎总是没错的,刘艾是这么想的。
马腾却不吃这套,他和刘艾就匆匆见过一面,还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伯安来此何干?”马腾明知故问道。
“特为劝降而来。”既然对方不给面子叙旧,那他也只好开门见山。
听说是劝降,一屋子的人瞬间变了脸色,尤其是郭汜、李傕,两人脸色更是难看得可怕。
马腾没再说话,保持沉默,反而是郭汜出言道,“我等又非反贼,何有劝降一说?袁隗老贼先弑董公,后挟持皇帝,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此乃人所共知也。我等身为董公旧部,如今特为董公报仇,诛杀袁贼,以正汉室!”
说罢又十分不善接着道,“伯安身为董公旧部,不思为主报仇,反而为贼效力,是何道理?”
刘艾一时语塞,如此倒打一耙的,他倒是第一次见。要不是之前在董卓手底下干过,他还真以为董卓是什么大汉忠臣了。
刘艾还没想到反驳之语,韩遂又开口了,“伯安兄既来此处,不妨加入我们,早日弃暗投明,共讨国贼,匡扶汉室!”
刘艾:“……”韩遂不愧是造反起家,一开口就是老造反人了。
要他跟着这群人造反是不可能的。两月前若不是陛下仁慈他早就被袁隗当替死鬼砍了,如此恩德他怎能做这忘恩负义之事?
再退一万步讲,他一家老小全在雒阳,若他临阵反叛,是什么后果自不必多言。
刘艾稳稳心神,笑得恣意,“越之西子者,善毁者不能闭其美;齐之无盐者,善美者不能掩其丑(注释1)。诸位岂会不知?”
“这……”几人频繁眼神交流,都在各自的脸上看到了不解。
最后还是那少年将军冷冷开口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那少年将军话音刚落,刘艾便放声大笑起来,这让几人更加迷惑。
等笑够了,刘艾才正色道,“谁是忠臣,谁是反贼,天下人自有定论。某奉陛下圣命,特来劝降尔等。若尔等退兵,陛下宽宏,自不追究;若一意孤行,此刻温侯吕布正屯兵芒山,自叫尔等有来无回!”
刘艾此言确实让某些人动摇了,比如马腾。他本来就是想跟着捞点好处,所以郭汜、李傕找到他时便欣然同意。如今对方主将乃是吕布,恐得不偿失。
但仍有心如铁石的,比如郭汜、李傕。人是他们拉来的,主意是他们出的,两人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许久不言的李傕冷笑道,“吕布虽勇猛过人,但只凭他那五千兵马就像挡住我们三万人马,简直是不自量力!届时是谁有来无回还说不准!”
刘艾慌了,吕布只带五千兵马的事除了朝廷没人知道,对外都号称是五万精兵,到底是谁泄露给李傕的?
刘艾强装镇定,“稚然兄恐怕是被有心之人诓骗了,温侯手中可有五万兵马,何来五千之说?”
闻言李傕却突然大笑,越笑刘艾越慌。“诓骗吗?某的消息来源异常可靠。”
李傕说得如此笃定,刘艾心中难免起疑:莫非朝中有人和他们通气?
如果是真的,那雒阳岂不是危在旦夕?想到此处的刘艾背后发凉,不行,他得将这个消息传递回去。
“旨意既已传达,还望诸公慎重考虑,在下告辞?”说罢刘艾拱手告辞,可还没走出营帐就被士兵拦住。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诸公这又是何意?”刘艾一脸愤怒,但碍于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不敢妄动。
“将刘艾拖出去砍了!”李傕命令道,“我要拿他的血祭旗!”
士兵得了命令正要将人押下去,却被那少年将军叫住,“且慢。”
说完少年将军又对着马腾拱手,“父亲,刘伯安乃是皇帝使者,杀他恐有不妥。”马超年岁虽小,但也觉得李傕此种行为实在不妥,要是真把刘艾杀了,他们是反贼的事就锤死了。
马腾沉思半晌,才点点头,“我儿言之有理”说罢又命令道,“将人放了,好生送出去。”
刘艾虚惊一场,不由得后怕,使者果然是个危险差事。于是出营帐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希望快点远离这个豺狼之地。
离大门还有数十丈时,身后突然出现的李傕叫住了他。
刘艾认命闭上了眼。雒阳,他恐怕是回不去了……
*
远在雒阳的刘谢看到刘艾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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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怎么敢?!刘艾是代表的她这个皇帝啊!马腾、韩遂不要里子,连面子都不要了?!
还有,马腾韩遂是怎么和郭汜李傕搅和在一起的?
两年前两人慌乱逃回凉州,手下部曲所剩无几,如何在短短两年间又死灰复燃?
李傕的此番行为不但激怒了刘谢,更是激怒了朝中一干人等。
文臣武将奇迹般地达成一致,纷纷上疏要与西凉军决一死战。当然这是在忽略极少部分不和谐的声音的情况下。
“陛下,郭汜、李傕等藐视皇威,此番又杀害朝廷使臣,臣以为应即刻抽调大军赶至前线,与贼寇决一死战!”朝上伍孚义愤填膺道,他的一番话语获得同时获得半数人的附议。
“太傅意下如何?”刘谢询问袁隗的意见。
“臣附议。”
征调大军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没有十天半个月完成不了。
在这期间,刘谢抽空去探望了刘艾的家人。可到了门口,刘谢踌躇不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们。
刘艾出身寒门,如今为国捐躯,家中妻小没了经济来源,日子艰难。了解其情况的官员上了道奏疏,恳请朝廷赡养其妻小,刘谢批准了。
但经济上的补偿永远弥补不了情感上的伤痛。
犹豫间家中有人开了门,是一位身着缟素的妇人,看样子应该是刘艾的夫人。
看见刘谢,刘夫人艰难挤出一抹笑容,“您请进。”她不知道刘谢的身份,这些天来家里探望的人很多,或是她夫君身前旧友,或是慕名而来的士人,她都一一招待。
刘谢作揖谢过后便进了屋。
刘艾的家不大,进门后一个小院,院中种着一些蔬菜,墙角的竹竿上晾着刚刚浆洗过的衣物,小院后面就是四间屋子。屋中也没有多余的摆件,只有零星的几件家具。
这看起来不像是朝中官员的府邸,倒和一般百姓无差别。
或许是她打量的目光太过显眼,刘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寒舍简陋,让郎君见笑了。”
刘谢慌忙摆手,“没、没有,是在下失礼了。”说罢便将自己带来的礼品给了刘夫人,东西不多,都是些布匹还有米面。
“在下是太学学生刘谢,感念刘侍中忠义,特来吊唁。”说完刘谢又给自己编造了个身份自我介绍道。
刘夫人蹲身见礼,随后便将她带到了灵堂,点了三柱香递给刘谢。
刘谢上完香后,看着满目伤感的刘夫人忍不住安慰道,“逝者已逝,还望夫人节哀。”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刘夫人敏感的神经,眼里又蓄满了泪水。一时间刘谢手足无措,她一向不擅安慰别人,嘴巴张张合合不知如何安慰。
万幸的是屋外敲门声适时响起,刘谢松了口气,自己跑去开门。
结果一拉开大门,和门外的法正四目相对,而法正身旁还站着个王莽。
一时间三人都从各自的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无措。
“陛、”法正震惊得说话都结巴了,刘谢使劲给他使眼色,法正这才在刘夫人到来时刚好改口,
“鄙人太学学生法正,感刘公忠义,特来吊唁。”
说完法正松了口气,好险,差点让陛下暴露了身份。
“二位请进。”随后赶到的刘夫人将两人请进了屋。
再上完香后,两人又按理给刘夫人说了些类似节哀顺变的话。这不说还好,一说刘夫人眼泪又止不住流。
刘谢和王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时,最后还是法正上前安慰道,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注释2)。刘公已然获得新生,还望夫人宽心。若是刘公见夫人如此伤感,在九泉下定不忍心去投胎重生。”
“法郎君所言甚是。”刘夫人强忍着眼泪,极力控制情绪,不让自己再次失态。
“小满乖,母亲不哭。”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内室跑出来,因为太矮,只能抱住刘夫人的大腿。
刘夫人顺手将小糯米团子抱起来,一脸歉意,“这是小女刘满,让各位见笑了。”
满者,盈也,全也。
看来刘艾和刘夫人对这个女儿十分喜爱。
刘满不满三岁,一张小脸肉乎乎的,眼睛圆溜溜的,十分讨人喜欢。
“你们是父亲的朋友吗?”刘满奶声奶气问道。
“是啊,我们都是令尊的朋友。”说话时刘谢不自觉软了声音,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和蔼可亲。
“那你们会杀了他们吗?”刘满又问道。
三人没有回答。
“等我长大了,我要杀了他们,给父亲报仇!”刘满又说道。
一个稚嫩的声音说出这种话时,刘谢无法用语言形容内心的震撼,也无法形容内心的愧疚。
“我们也会杀了他们,替刘公报仇。”临走前,刘谢摸了摸刘满的头,掷地有声说道。
从刘艾家中出来后,刘谢将两人带到了个没人的巷子中。
法正正要下跪直接被刘谢一把捞起,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
“如今雒阳鱼龙混杂,陛下怎可孤身一人?”法正对刘谢这种冒险行为十分不满又十分担忧。
刘谢倒是一脸无所谓,“只要你们不叫我‘陛下’,谁知道我是皇帝?”
法正一时语塞,他竟无法反驳。
“那刘郎君是如何出宫的?”王莽从善如流问道。如今皇宫内外都是袁绍的人,他很好奇刘谢是从哪溜出来的。
如何出宫的?说起来就不得不感谢曹操了,上次他带她钻的那个狗洞还挺好用。只不过这种有点丢脸的事她是打死也不会往外说的。
“我自有妙计。管得着嘛你?”刘谢努努嘴,一脸傲娇说道。
“我、”王莽哑口无言。好好好,他不问了还不行吗?
“时间不早了,我就回去了,两位请自便。”说完刘谢头也不回就走了,十分干脆。
出宫已经快两个时辰了,陈泰一个人撑不了多久,她得赶紧回去。不然让袁绍知道,又是一个大麻烦。
刘谢走后,法正、王莽也回了太学。
“王兄和陛下认识?”学舍内,法正问道。看他和陛下交谈如此随意,倒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王莽侧卧在床榻上,手上拿着册竹简,“孔少府常进宫为陛下讲学,某偶尔进宫送些书籍,有幸得见圣颜。”
王莽颇受孔融赏识,甚至收为弟子,王莽的说法倒也在理,法正不疑有他。
说到这,法正又十分羡慕自己这个舍友能得孔融青眼。虽说自己的祖父也是当世名士,但那只是他祖父而非他自己。什么时候他才能如祖父般名扬天下呢?
在扶风郡时,法正也算是当地有名的后生。可到了雒阳进入太学后,他才感受到自身之渺小。
京师雒阳,卧虎藏龙,此时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注意到情绪莫名低落的法正,王莽上前关系询问。
舍友嘛,互相关心一下很必要的。
再叹了无数口气后法正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不知何时我才能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说完法正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天空,愈发自卑。
王莽十分汗颜,他都重开两次了,见识要是还比不上活一辈子的,那他真的是差劲至极。
但其中真相又不能说给法正,于是便宽慰道,“法兄可知人生有三见?”
闻所未闻,法正十分实诚摇头,“请王兄赐教。”
王莽随手拉了张矮凳坐在法正面前,“人生三见——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见天地,知敬畏,所以谦卑;见众生,懂怜悯,所以宽容;见自己,明归途,所以豁达。
法兄如如年纪便知谦卑、懂宽容,已超越同龄人甚多,又何必妄自菲薄?”
法正细细听着,字字咀嚼,顿觉心境开朗,同时又不得不再一次被王莽学识所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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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这边大军刚集结完毕,正准备奔赴前线,前方就传来急报。
说是敌方趁我方不备,趁夜渡河,袭击我军营寨,闹得军心溃散。
吕布为了重振军心,当即带领两千士兵渡河攻寨,不料对方实力强大,加上吕布行军仓促,最后落败。此战我军伤亡近千人,左中郎将刘范、益州刺史种劭战亡。
此时此刻,雒阳城中不知是谁散布谣言,说西凉大军即将攻破京师大军,不日便抵达雒阳。一时间人心惶惶,城中颇有家资者,均收拾家当准备出逃避难。
这下不仅是袁隗,刘谢也忙得焦头烂额。已经顾不上彻查到底是谁散播的谣言,她首先让伍孚带领士兵去澄清谣言,安定民心。
但民心易安,军心难抚。现在军中又流传同样的谣言,这大军未行,军心先散。
这种情况都不用和西凉军开打都胜负已分。
接连种种刘谢十分怀疑是不是有人背后捣鬼。当务之急不是纠出背后之人,而是重拾军心。
所以,她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她要亲征前线!
只有她这个皇帝和将士同往,方能挽回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