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30.
在北方城市随着一场又一场风雨逐渐降温的九月中旬,南端湾区的都市还停留在温热湿润的春夏幻想中。
近郊,暗香山度假村区域深处,有一家规模不大却足够有存在感的心理咨询诊所。
虽说门匾写的是心理咨询,但单看装潢风格,倒像是一家开在各种温泉度假酒庄旁边的咖啡店,与山脚的静谧融合一体。
大风后的天气格外晴,上午的阳光还不刺眼,光像是从叶片和花瓣里诞生出的,和煦清爽。
外面半开放式的花房里养着许多植物花卉,诊所的主人似乎钟爱多肉植物,花房里粉红色调的花卉很少,基本都被绿色充满,各式各样的长叶植物与数不清的多肉植物共同生长,构成一副具有真实生命力的植物画作。
路过的人光是看到一眼,都能得到些许心情上的释解。
祁醒躺在阳光花房里的摇椅上,闭着双眼,黑色T恤在光下竟显现出暖色调的交界线,随着呼吸的胸膛,浮起棉质绒毛。
像一头小憩在花草丛中的黑豹。
摇椅还剩余些许力度,用着一轮又一轮的晃动,安抚他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睡意。
“挂号不看病的话,能不能算浪费公共资源呢。”男人嗓音从花房门口传来。
祁醒搭在扶手上的手放松垂着,指间空隙感受到他人靠近而产生涌动的气流,他眼皮动了下,没睁眼:“破诊所不能走医保就算,还对客户说三道四是吧?”
懒散语气里格外嚣张,完全不把对方的调侃当回事。
“不要造谣,祁少,我们对病人的待遇那是有目共睹的。”诊所的主人兼心理医生陈容穿着白色大褂走进来,笑道:“只有紧急专家号不走医保,请你见谅。”
感觉人坐下了,祁醒才懒洋洋睁开一只眼,眯着瞧他,又瞥了一眼站在陈容身后的陈私助:“行啊,一到这儿立刻就跑他身后了。”
祁醒闭眼,叹了口气:“说好了只给我当狗的。”
陈私助:?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陈私助刚想为自己解释几句,祁醒抬手打住,来了句:“工作时间和亲戚联络感情,算你旷工,扣半天工资。”
陈私助恨不得翻白眼:……发疯就发疯,能不能不要动打工人的钱!
“祁少,我是陪您来看病的,怎么不能算工作呢。”
还看病呢,有什么可看的,没得救。
陈私助挂上微笑,和坐着倒茶的亲舅兼老师陈容说:“老师,这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
“他已经进入严重的焦躁状态了。”
都开始见谁咬谁了。
陈容瞟了眼还在那儿摇摇椅的祁醒,“嗯,看得出来。”
祁醒倏尔睁眼,正经问:“谁焦躁,我焦躁?”
他指指自己,荒唐一笑:“我要真焦躁,能有闲心在你这破地儿睡觉?”
陈私助默默叹气。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语速有多快?
“若不是到了只能承认自己手里的药解决不了病况的时刻,病人是不会这么急切地找医生的。()”陈容面不改色,直接戳破祁醒的嘴硬。
他把花茶递到祁醒那边,放下茶杯,说:从你把小陈带走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我。?[(()”
“从他偶尔电话的字里行间,我感觉你应该是过得不错,还没到危急时刻。”
陈容是国际上都盛誉的心理医生,遇到过各种心理上的疑难杂症,也治愈过很多“不可能”,他对持有怪异心结郁症的病人持有永恒的好奇和兴奋。
或许这就是他可以成为心理医学新的标杆的原因。
祁醒就是他结识的,还处于放养观察阶段的病人。
他是陈容穿上白大褂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个深度自我催眠的病人。
无论是从日常状态,还是心理,生理的各种检查来看——都是一个无比健康强壮的人。
祁醒,就是这么一个沉疴已久的正常人。
全世界的人都认为祁醒强大不可撼动,唯独小陈私助和陈容医生不会说出这种话。
因为他们是唯二知晓内情的人,他们知道,祁醒,有着最可怕最亟待治愈的弱点。
而这个弱点,如野兽反复被撕开又愈合的伤疤,是它最在意的痛处。
在意到,他甚至把得知情况之一的小陈从陈容的学徒兼亲属收编成了自己人。
成了他的私人助理,从此在监视范围内,利益共体。
小陈在祁醒手掌心里,作为他长辈的陈容医生,必定也不敢做出格的事。
祁醒的心思城府过于缜密,又张狂得毫不掩饰。
“你明知道,再来,再咨询,以你的情况,自己还是会潜意识做出一份心理高度健康的医学问卷出来。”
“检查结果一路绿灯,不肯对医生坦白心迹,难以进行治疗。”他扶了下眼镜,无奈:“即便是这样,你还是急急忙忙找上了我。”
不像是冷静求医,倒像是,困兽般无处逃窜。
陈容微笑,不慌不忙问:”我想问,祁先生,你遇到什么事了?”
摇椅的晃动停止了,祁醒盯着花房顶棚的丹凤眼陷入一片岑寂。
他的眼眸时常是无底深渊,也可以是浓稠岩浆,但有时候,是一片草藓浮泛的空池。
他唇角似乎是有动迹,但始终没能说出话。
陈私助跟在祁醒身边时间长,大胆猜测,试问:“祁总……你……”
“是被看见了吗?”
他含糊省略的内容,三人心照不宣。
陈容似乎也是这么猜想的。
祁醒盯着顶棚隔着一层透明罩的阳光,微微动着的眼睫,像皮肉内随呼吸扩张的胸骨,枯硬中扇动生命力。
“没到那个地步。”
他敛眸,不知想起谁,也不知在回忆什么画面,轻扯唇线:“看见了,不过是在一切之前。”
() 祁醒直起身,端起剔透的茶杯,举到唇边时停下,云里雾里说了句:“快十月份了。”
“往年一到冬天的时候,你发作的频率就会剧烈增加。”陈容问:“今年不过才到秋天,已经开始了?”
“不清楚。”祁醒很少会一次性说这么多徘徊不定的词汇,他抿了口茶,“认真的,陈医生,你这儿能不能长租?”
“你就当我是个重症病号。”他笑了。
陈容摇头:“我这里只收真心自救的人。”
“不是提供给离家出逃的人的旅店。”
祁醒往后一躺,摇椅激烈晃动,透露着他的颓丧和不耐。
陈容多少知道祁醒的事,有些疑惑:“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会陷入烦恼的人,遇到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
“真看见也好,没完全发现也罢,不管是谁,你有很多办法让他闭上嘴不是么。”
“是有什么特别的吗?”
“你问的跟我这事儿有什么关系?”祁醒瞥他,指尖接住一束光,阳光贪婪地伏在他手上,“医生,我花了钱,就想讨个办法。”
“要不你给我出出主意?”
“办法很多,但都比较粗鲁,就算是医护也没有资格那样对你。”陈容忍俊不禁,以玩笑话说道。
“比如。”祁醒看向陈私助,“睡前一棍子抡晕我?”
被“语言打压多年”的陈私助一本正经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出力帮忙。”
祁醒耷拉眼,略带无辜:“……你对我有意见,你想打死我。”
“我要报警。”
陈私助:……
祁醒叹息,起身,“走了。”
另外两人看向他。
“你做什么去?”
“我妈催得紧,必须回家住,所以。”祁醒掸掸裤子,随手挑了盆好看的多肉转着赏玩,慢悠悠:“找一个不那么粗鲁,但有效的办法。”
说完,端着那盆多肉走了。
不像是来看医生的,倒真像是来玩一圈顺点东西走的闲散人士。
陈容坐在原地喝茶,无奈,跟身边侄子说:“把多肉的钱记在他今天的问诊费里。”
陈私助仰天,摇头。
“陈老师,说实话,我每天都在后悔跟他做事。”
有病似的。
…………
与此同时,南山大学。
专业课刚刚结束,学生们收拾课本像开闸的水一样流出教室。
还有一小撮人留在教室后面。
班长周锐高高大大一个人站在叶伏秋身边,借了一只荧光笔在课本上标记画着,“那分工就先这样,到时候咱们几个选个时间排一下?”
“叶伏秋,你这个角色可以吗,我觉得……”
专业课的大作业是交一个课本剧的视频。
他们几个玩的熟的自然而然结成一组。
几个学生凑在一起因为
分角色的事又打又闹的,空荡荡的教室依旧热闹。
叶伏秋听着班长的话,摇头,笑着说:“没关系,我对我这个小雏菊的角色很满意。()”
我的台词少,其他事我会多做一点的。ˇ[(()”
“都说大学分组作业最烦人,但是跟你这样的人在一块做作业真的很愉快。”周锐发自内心夸赞她一句。
叶伏秋并不觉得怎么,浏览着课本里小雏菊的那三两句台词,专注的表情特别吸引人。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而已。”
周锐看她的眼神更深更认真了,少年认定一人后的心动和憧憬总是越陷越深的。
“看你今天迟到了,我听说你是走读。”周锐关心她:“你平时都是最早到教室的,没什么事吧?”
对方这么一问,叶伏秋恍然想起自己在祁醒那房子的卧室里醒来的场景。
到现在一想起,都还是心跳乱拍。
怎么就睡他的家里了,真是……
“叶伏秋?”周锐叫醒她的发呆。
叶伏秋道:“啊?哦,没事儿,就是睡过头了。”
她捏着书角,手指不经意把纸页又折又捏的。
娄琪跟旁边人闹完了,气喘吁吁地凑过来:“你俩聊完了?秋秋咱走吧,外卖快到了。”
“最近西门外卖柜子坏了,有的外卖小哥着急就往小桌板上一放,结果学校八卦墙最近全是丢外卖的。”
“有人说间隔三分钟外卖就没了,我可不想被偷外卖。”
叶伏秋点头,跟其他同学告别,“那我们先走,有事群里@我们。”
说完被娄琪勾着胳膊跑出教室了。
中午课结束的教学楼空荡荡的,两人从教学楼楼梯间往下走,娄琪手机显示两人的外卖小哥还在一公里外,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于是她申请中途上个厕所。
叶伏秋拿着两人的包站在洗手盆处等她,娄琪很快解决出来,打开水龙头洗手,边跟她聊:“我才知道,原来你说的走读是住在资助人家。”
“嗯,之前……跟你没说实话。”叶伏秋抿唇,“不好意思啊。”
“哎呀,你不也说嘛,人家对你特别好,那跟亲戚就没两样。”娄琪按了两下洗手液,感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个人资助的,而且……我还真觉得这家人心真善,对你早就超出了资助范围的好。”
“不过也是,你成绩好,人品好,培养你就是培养一个有可能反哺的人才。有钱人都是有长远眼光的。”
“下次请我去‘你家’玩啊,也让我见识一下富豪的别墅。”娄琪笑不拢嘴,“会不会有点不礼貌。”
叶伏秋想起梅若脸上笑吟吟的,“没事,阿姨喜欢热闹,回头我跟她介绍你。”
娄琪使劲点头。
两人聊到这会儿,厕所里出来一个女生。
她俩都吓了一下,没想到这时候教学楼女厕还有人。
女生低着头,似乎有心事,溜了一个边迅
() 速洗了两下手,背着包甩着水走出了厕所。
娄琪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女生离开厕所,凑到叶伏秋耳边:“哎,你记得她吗?”
“看着眼熟,”专业每一个班学生都很多,而且大学不如高中每天都待在一起,叶伏秋还没把同班同学都记全,“是不是我们班的?”
娄琪点头:“就是咱班的,重点是,她前几天好像跟班长表白了。”
叶伏秋瞪大眼,惊愕。
她还没把同学名字记全,别人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被班长直接了当拒绝了,完全没给希望。”娄琪摇头,感慨,啧啧道:“他那张整个学校望去都顶尖的脸,我还以为他会是那种……”
“没想到啊,也算他人品不错咯。”她顶了下叶伏秋,贼笑:“追我们秋秋刚好。”
叶伏秋更懵了,“你这两句话是怎么接到一起的,我和班长没什么啊。”
朋友迟钝,她这个谈过恋爱的还能看不懂周锐的那种眼神?
“以后你就知道了。”娄琪瘪瘪嘴。
“你可少说这种话。”叶伏秋推着她往外面走:“快去拿外卖。”
…………
大风过后的晴天像糖葫芦表面那层糯米纸,一碰到舌尖瞬间就化了。
上午还晴空万里的天气,等到了下午第三节课快结束的时候,已经被闷闷的阴气笼罩。
一阴天,加上摇曳的风,窗外的树都绿得更深了。
漫长的大课正在进入倒计时,叶伏秋正好坐在窗边,转着笔,望向窗外。
以她十几年对天气的经验,这种程度的阴天和风力,怕是有一场风雨马上要来了。
霄粤湾转秋的时节,雷雨天气这么多吗?
也不知道她在这里的短短一年,会不会撞上传闻中的台风入境。
如果雨大下了,各种公共交通都会拥堵,她没带伞,都不知道要怎么走到车站或者地铁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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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伏秋偷偷拿出手机,准备提前给祁家的司机叔叔发消息,请他今天来接她一趟。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跳出一个来电,吓得叶伏秋差点窒息。
还好手机设置的是静音。
祁醒的电话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叶伏秋马上挂断,都没有犹豫过。
没想到下一秒来电再次亮起,还是同一个号码。
叶伏秋皱眉,这人到底要干嘛啊。
想了想,她看了眼还在沉浸授课的老师,猫下腰去,把整个人藏在课桌下面,偷偷接通电话,小声说:“我在上课。”
对方环境不算吵,隐隐约约有些包间rnb音乐的声响流露过来,叶伏秋一下就想到了那些清吧常放的歌单。
电话那端说话了。
“叶伏秋。”祁醒嗓音沙沙的,透着一股颓靡的不清醒,“……我喝多了。”
叶伏秋无奈:“你是在和我炫耀吗?”
嗯,她都能听出来了
。
她说:“我在上课,有事你待会打给我行不行。”
“行不行,行不行。”祁醒重复她的句尾词,讽刺道:“你好像老是对我很不耐烦啊。”
叶伏秋腹诽:算你有眼力见。
“我高烧四十度,水杯都端不稳了。”他细细描述昨晚,“我都那样了,还卖力抱你去床上睡。”
“叶伏秋,良心呢。”
“抱你去床上睡”近距离传入她耳蜗,伴着他过于性感的低音,弄得叶伏秋在安静秩序的教室里顿然燥热了脸,举着手机的手都发软了。
她以前不是这么爱乱想的人,怎么总是会对祁醒说的一些话产生莫名其妙的旖旎乱想。
“别忘了……你还欠我……”他像是一边说话,一边又举了酒杯。
叶伏秋赶紧答应:“我知道,你要我干嘛,你说就是。”
得到这样的回答,祁醒轻叱中透着满意,说:“下课以后,过来接我。”
“我今儿回家住。”
…………
等老师宣告课堂结束的时候,叶伏秋再看向窗外,乌云几乎已经要压到地面了。
天幕和地面皆是一片灰黑,只有深绿色摇晃的树定在其中,分隔两者。
风雨欲来的天气让她心情有些闷,身边的同学都在谈论着即将裂变的天气,正在商量是冒险去食堂,还是溜回宿舍点外卖。
叶伏秋给司机叔叔发了消息,对方已经在校门外附近等待了。
只不过,他们回家的途中,得去接祁醒。
她没打算对祁醒醉后无理取闹的要求视而不见。
祁醒还是在那家熟悉的Bloodshot,应该是他和黄仁几个人合开的,只不过出乎她和司机叔叔的预料,这场雨在赶往酒吧的中途就坠落了。
是近两个月都少见的大暴雨,雨点像冰锥子一样砸向玻璃,然后绽放出一片水色烟花,顺着车窗滚落。
骤雨降下的瞬间,滴抵达心里的不是压抑,叶伏秋望着窗外,竟觉得痛快。
司机本是要陪她出去,但是雨天交通堵塞,车子不能没有人在路边久停,叶伏秋自己打着伞快步跑向酒吧。
叶伏秋推开酒吧的门,这里还没有进入营业时间,吧台里擦杯子的调酒师看向她。
她左右环顾,对对方说:“不好意思,我来接……”
调酒师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直接为她指了个方向:“老板交代过,您请二楼VIP包间。”
叶伏秋点头,把雨伞靠在门口,小跑得轻盈快速,飞上二楼。
包间没有关门,除了一片安静只剩下立体音响流动的音乐,她推开门,瞧见只剩下一个人了。
祁醒穿着橘蓝色穿插的格纹衬衫,里面搭着白t,复古清爽的搭配因脖子上那串金属锁形吊坠项链彻底染上了属于他的味道。
祁醒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因为刚硬立体的骨架和体态,又不显得颓废,反倒像枝醉后才泄露香味
的花。
昨天还趴在床上高烧的人,今天就又穿得“花枝招展”的跑出来喝酒。
要她说,这人就是不值得人心疼,纯粹作践自己。
叶伏秋走到他身边,踢踢他的板鞋,“祁醒,回家了。”
祁醒搭在大腿上的手弹动了一下,人没睁眼。
“祁醒。”叶伏秋咬重音节,透着无奈和提醒:“外面雨很大,司机叔叔还在等我们,快点起来了。”
对方迟迟没动静,耗光了她的耐心,叶伏秋单膝跪上沙发,凑近。
“祁醒,你到底听没听见。”
她手臂撑在沙发背上,纤细的阴翳打在男人上半身。
女孩身上的清香伴随着室外下雨的土腥味混着袭向他。
叶伏秋今天没有扎起头发,低头凑近的时候,柔软的黑发末尾扫到了他的脸颊。
像黑色小破猫毛茸茸的尾巴,扫一下,勾一下,不够痒的。
祁醒眉线猝不及防抖动。
叶伏秋越来越不怵他了,凑近的尺度没有把控,她靠近祁醒左瞧瞧右瞅瞅,直到感受到对方鼻息时,才发觉自己过近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醉醺醺的人忽然睁了眼。
两人的视线在‘黑猫尾巴’来回扫动的阴影下对撞。
叶伏秋脸侧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连带着桃花眼也湿漉漉的,就这么闯入他眼底。
祁醒的眼眸不算浑噩,介于微醺与更浓的过渡色。
她的头发一直扫在他的脸,唇,还有脖颈,痒得他坐不住,祁醒抬手,直接把她捣乱的黑发挽到她耳后。
他的动作说不上熟稔,却因为这份临时起意将暧昧扩大到极致。
叶伏秋的脸在他眼底迅速红了起来,像煮熟的番茄,软糯鲜红。
“既然下那么大雨。”祁醒收回手,懒洋洋垂在一边,“怎么不自己回去。”
脸热得像发烧,叶伏秋开口声线都不稳了:“不是你叫我来接你吗?”
两人的目光未曾有过毫秒的分离,始终缠在一起,无声博弈又传情。
祁醒鼻息一笑,恍惚是因为醉酒,嗓音都温柔很多,“这么听话?”
他的动作,眼神都太过古怪逾越,叶伏秋早就被莫名撩拨得完全没了理智,说话全凭直觉:“我听话你不应该高兴吗?”
祁醒赏味着她越来越红的脸色,兴奋于她因难为情而碧波荡漾的眼眸。
“说得对,我心情不错。”
“昨天你烧的厉害,没法说话。”对方攻势过于猛烈,叶伏秋只得赶紧找个别的话题把他这炙热的目光岔开,“藏库钥匙,你记得给我,或者给阿姨。”
“我想去看一眼里面点翠的藏品。”
祁醒舒舒服服躺着望她,“给你,凭什么。”
叶伏秋拧眉:“藏库不是阿姨的吗?”
祁醒点头:“但钥匙现在在我手里。”
她被堵了一口气,竟然反驳不了,“
那你怎么才能给我?”
“我听说……”他伸手扯了下,无聊地玩捏着她的衣角,“你学英语很怕背单词是吧。”
叶伏秋讶异,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背单词这种事,他都调查过,有毛病啊?
她抿唇,有点不愿承认,毕竟从小到大,学习这方面她从来不服输过什么。
“……没有,我挺会背的。”
祁醒想起她那四级单词抄背五遍错三遍的傻瓜学法,毫不掩饰嗤笑一声。
叶伏秋脸色一正,咳嗽两声,尴尬。
这人到底哪里听说的。
“上次去我书房,看见我书架上的那些《福尔摩斯探案集》了么。”他说。
叶伏秋起身,坐在他身边,“没留意,就知道有很多书,你喜欢看《福尔摩斯》啊?”
这人还会喜欢读小说啊……
“嗯,几十年来,各个版本,各种语言的,都在那上面了。”
祁醒掀起眼皮,扫她一眼,寻到个适合她的玩法:“去我书房挑三个案子,从第一个词开始,遇到不会的画下来,查,再接着往下读,以此类推,一周之内能看下来并且能逐字句翻译,藏库钥匙就给你。”
原著小说的词汇只会比四级词库里的更多更复杂,叶伏秋想了想,点头:“好,我一定能看完。”
毕竟看小说应该比做题要有意思。
祁醒坐起身,好似在聊天过程中醒了不少酒,“回家。”
就两人在楼上说这么一会儿话的功夫,外面的雨又大了。
一推门,铺天盖地的雨风迎面而来,直接吹湿了两人的前襟,叶伏秋迅速打开伞,在嘈杂的雨声里对身边人说:“怎么下这么大,快走吧!”
说着使劲高举伞柄,试图罩住两人,但她身高有限,一下子不小心打着他的头。
她费劲踮脚,下一刻,祁醒直接把伞夺了过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手伸到了她腰侧,一个收紧。
叶伏秋被他拉到臂弯里搂紧,下一秒,自己已经被他带着扎进了雨幕。
因为紧紧相贴的距离,两人将将都在雨伞的庇护之下,只不过在轰然嘈杂的雨幕中,伞面还是向她倾斜了多半。
叶伏秋的注意力全在腰间男人炙热的掌心上,没有留意到那细微的角度。
…………
回家以后,叶伏秋直接去祁醒书房里挑了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实际上以前妹妹看柯南动画的时候她就有跟着看。
叶伏秋对这些悬疑探案类的影视和文学很感兴趣,只不过这些年没有整块的时间能留给她看这些大人眼里的“闲书”。
她选择的第一篇就是最早在1887年刊登的《血字的研究》,祁醒这些书一看就是昂贵的典藏版,有年头,却不显破旧,像是很久以前就被珍惜着的书籍。
叶伏秋坐在卧室的书桌上,摸着这书页,不禁有点犹豫:这么贵重的书,他真就随自己随便图画?也是心大……
她看了看手里的签字笔,最后一想,换成了铅笔。
"INTHEYEAR1878,ItookmydegreeofDoctorofMedicineoftheUniversityofLondon……"[1]
“1787年,我在伦敦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以后……”女孩翻译时的细小嗓音在铅字之上回荡。
遇到了看不懂的词,她就用很轻很轻的力度,在单词边角画一个标记,然后用手机查阅。
玻璃窗倒映着护眼台灯的黄白色光。
哗然喧嚣的雨势在少女专注又投入的阅读中,一点点褪去停歇。
等叶伏秋再从精彩纷呈的故事里抬起头时,一看手机,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快一点钟。
时间有过得这么快吗?
她端起杯子,一看没水了,水喝得也比平时快。像她这种英语不好的人,读英文原版小说还真是费精力。
叶伏秋抱着杯子出了卧室。
凌晨的别墅静谧,掉根针在地上估计都有回音。
一楼的灯基本都关着,茶壶和饮水器就在客厅。
穿着洁白睡衣的女孩一步步下楼去,刚摸到水壶,只听楼上传来动静,她抬头望去,不一会儿随着脚步声看见了祁醒的身影。
他穿着半袖睡衣和长裤,往楼下走来,只不过脚步似乎比平时更慢一点。
像没睡醒的。
叶伏秋小口啄着水,小声问了句:“你那个书,我直接在上面标记没事吗?我瞧着好像挺贵重的……”
祁醒扶着楼梯下来,眼皮耷拉着,脚步不曾有过停歇。
就是没理她,像失去听觉似的。
叶伏秋皱眉。
又干嘛,又不理人。
就这样,在她的视线跟随之下,祁醒低垂目光,一步步下来,转方向,往厨房走去。
他的脚步很稳,却又很轻,不知怎的,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像……没有灵魂的傀儡,正因为蛊咒被牵引去某处。
叶伏秋端着杯子,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清晰,“……你有听到吗?”
月光像白色的利刃,打在这一片光洁的领域。
祁醒一步步迈着,在月光下,肤色似乎更白,更透,像一震就会碎的瓷瓶。
他步速很慢,但因为腿长,几步就进了厨房,之后就没声音了。
手指突然神经性抖动,水撒了她半身。
叶伏秋恍然回神,想起祁醒那空洞吓人的眼神,立刻爬起来,嗖嗖走向厨房,呼唤他:“你怎么了?有事吗?”
她伸手直接打开了厨房的灯。
随着“啪”的一声开关声音,一切画面都映入她眼底。
随着祁醒举着刀刺向自己胳膊的瞬间,叶伏秋瞪大了眼,捂住嘴。
嚓——
刀尖划破皮肉的声音让她后脊发麻。
暗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顺着他胳膊滴落在地板上。
啪嗒,啪嗒。
他的血溅落的声音,也如她下坠的心跳。
叶伏秋腿都软了,吓得喉咙发紧,但却不知为何,她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面前正自残的男人目光始终空洞茫然,随后,在皮肉之痛的刺激下,他一点点,一点点地恢复了原状。
祁醒一抬眼,回了神,却好似早就习惯了这种事儿。
他把水果刀往池子里一扔,颓疲地泄了口气。
一转头。
祁醒猝不及防和她慌乱的目光对撞。
一瞬间,有什么在安静的氛围里崩裂了——
祁醒怔松眼角,逐渐渡上愕然。
灵魂的伪装与虚假在意外中剥落。
他在面前女孩通红的眼睛里,暴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