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京城报仇的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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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小说:我来京城报仇的 作者:香草芋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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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亮起时,铜锣巷的积水还没退尽。

    家家户户拿盆子往外泼水。应小满家的赁屋在巷子里头,地势偏高,情况还好一些。巷口有淹得厉害的人家,一家老小在屋瓦上蹲了整夜。

    满屋子漂出去的锅碗盆勺别指望了,人平安就是万幸。

    还好早上雨势逐渐停下。蒙蒙亮的天边现出鱼鳞云,今天或许能转晴。

    义母抱着积水泡透的两床被子,应小满踩着梯子往屋顶上摊开,指望出太阳能晒一晒。

    院子里泥泞到无处落脚,义母抱怨,“当初三百文赁下铜锣巷的屋子,还以为咱们占了便宜。唉……活该这里便宜。”

    说话间,视线不经意转到紧闭的西屋,立刻被蛇蛰似地转开。

    “说起来,昨夜你拖回来的那东西……”

    义母以“东西”两字含糊带过:

    “你还真往家里搬!幸好夜里没诈尸。咱们跟他无冤无仇,他死了还敲咱家的门,今天趁天光亮堂把他赶紧送义庄,尽快入土为安罢。停在家里,我心里瘆得慌。”

    昨夜受了惊,油灯掉进水里熄灭,应小满黑灯瞎火地摸索,把随着水势撞门的浮尸磕磕碰碰顺着积水拖进屋,放在西屋炕上。西屋的门关上就再没打开过。

    但应小满敢把尸体拖进屋里,自有她的打算。

    “先不急着送义庄。我昨夜瞧着像是淹水新死的,说不定……”说不定这两天家人会一路沿着河道寻过来。能顺利送还尸首的话,必定会得一笔不薄的酬谢金。

    但这么打算,尸身在家里不定要停个几天,义母只怕不答应。应小满有点犯难。

    正踌躇如何说通自家老娘时,远处又响起一阵细细的哭声。

    哭声断断续续,仿佛失了母猫的幼猫儿,嘶哑得听不清。

    有人砰砰地敲门。对面杨婶子的嗓门高喊,“应家嫂子!”

    义母把被褥往上递给应小满,转身开门,两人在院门边议论好一阵,义母心酸地抹了下眼角,回身在灶上摸索片刻,捧出两个热蒸饼,硬塞给杨婶子。

    杨婶子抹着泪把蒸饼收进竹篮里,又去砰砰砰敲另一家邻居的门。

    “怎么了?”应小满坐在屋瓦上看得清楚。

    “真是造孽。”义母唏嘘,“斜对门徐家的寡妇昨夜没了。听说被水冲走一床新被子,徐嫂子心急火燎地蹚水去捞,又不舍得灯油,黑灯瞎火地在门槛边绊了一跤,摔在水里没爬起来就……她家早没了男人,跟我们家一样立的女户。如今娘又走了,剩下个小女娃怎么活?”

    应小满踩着木梯下来。经过放钱的吊篮时,义母叮嘱她,“拿一贯钱下来。街坊邻居家里出事,出点份子应该的。待会儿带钱去徐家看看。”

    “哎。”应小满伸手把细绳扎好的整贯钱捞在手里。

    屋里到处都是退水后的泥泞,两人仔细地清扫地面,义母不住地叹息,“好好在自家里住着,谁想到会发大水淹进门?如今还死了人,造孽啊。”

    视线不经意又转到紧闭的西屋,义母眼皮子再度剧烈一跳。

    “刚才话没说完。西屋这个你还想留着?昨夜运气好没诈尸,谁知道今夜会出什么状况。趁白天阳气重,赶紧叫人拉个车送义庄——”

    两人才提起西屋停的尸身,西屋里突然砰地一声响动。

    义母惊得手一抖,“什么动、动静!”

    应小满三两步挡去前头,把铁门栓提在手里,谨慎推开西屋门。

    尸体依旧穿昨夜那身湿透的单衣,从仰面躺着的姿势变成面朝下的挣扎姿态,一只苍白的手搭在炕边。

    义母隔门一眼瞧见,顿时惊得面无人色,“诈……诈尸……”

    应小满脸色同样有点发白。但她毕竟从小跟义父进山,鸟兽尸体见得多了,年轻少畏,提着门栓进门,砰地把门反关起。

    隔门高喊一声,“我把西屋门反闩了。哪怕是诈尸,新死的法力有限,又和我们无冤无仇,我和它斗一斗。娘在外头听着动静。动静不对的话,你别管我,跑出去寻乡邻帮忙。”

    义母惊得细微发抖,牙齿咯咯战栗,扶着桌子侧耳听半日,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就更可怕了。

    “小满,里头到底怎么了。你、你说句话啊。”

    西屋门打开了。

    应小满脚步虚浮,目光发直,人几乎是飘出来的。

    她恍惚地走去屋檐下,麻木地扯动绳索,降下吊篮。麻木地把吊篮里剩下的一贯钱提起,揣在怀里往门外走。

    义母惶喊,“去哪儿!”

    应小满: “请郎中。”

    “请郎中做什么!”义母大急,“我又没发眩晕!那贯钱是咱们娘儿俩整个月的饭食钱!”

    应小满捏着家里仅剩的饭食钱,目光里也带出点茫然。

    事情急转直下,大出意料之外。她混乱中着实想不通——

    原本好好的偏财路子,水里捞尸,等家人寻找过来,把尸身完好送回,得一笔不菲的酬谢金……稳赚不赔的生意,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娘,必须请郎中。”

    她恍惚地说,“昨夜捞回来的尸体……他还在喘气。”

    ……

    郎中当然是平时相识的李郎中。

    “昨夜发水时,从水里救起的活人?” 李郎中连连摇头,“不是我说,这等来历不明之人,是个大麻烦。”

    屋里不是闺女就是寡妇,李郎中只得自己拿布巾坐在炕边,擦干净“尸身”面孔,再擦拭水草般纠结成一团的乌黑长发。

    “人死在水里倒好,直接报上官府,拉去义庄了事。你们瞧瞧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

    郎中边擦边叹气,“高热不褪,肺里呛水,身上多处淤伤,左手手背一个血窟窿,瞧着好生可怖,兴许牵扯进谋杀命案。人活着进你们家门,如果又死在你们家里,必定要引来官差问话。搞不好把你们孤儿寡妇家都牵扯进去。”

    义母听着听着,嘴唇哆嗦起来,“昨夜才拖进来,我们现在就把他扔出去——”

    郎中眼皮子一阵狂跳, “那老夫岂不是谋害共犯,不行不行!”

    应小满的想法倒是简单得很,“那就想办法救活了。等把人医好之后,劳烦郎中给我们家做个见证。”

    “医者父母心,当然尽力救治。”郎中眼皮子突突地跳,感觉自己似乎踩进个泥坑,“但治病抓药,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小事。救人也不是靠嘴上说说救人。”

    “应家嫂子也在,老夫给你娘儿俩个当面把话说清楚,四百文是出诊费和今天的药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以后再抓药钱可得另算。治不治?”

    应家母女俩互看一眼,齐齐沉默了。

    满屋安静里,只有炕上受伤高热的病人昏迷中微弱急促的呼吸声。

    应小满开口和阿娘商量,“四百文,也就几天的卖鱼钱,能换回一条人命。娘,治罢。”

    “四百文我们出得起。” 义母叹气,“但你没听郎中说?以后再抓药钱可得另算。谁知道还要出多少?这可是个无底洞。救个素不相识的人……”

    “谈不上无底洞,每天多杀几条鱼的事。娘,治罢。”

    郎中毕竟久居京城,在义母的迟疑神色里出言指点:

    “我看这位郎君身上的单衣是上好绸缎质地,虽说血污了一大片,卖不出价钱,但家境出身应是不错。昨夜他漂来时,身上有没有其他值钱物件?簪子、扇坠子、玉佩之类,哪怕绸缎袍子也能换个两贯钱。”

    应小满摇头,“什么也没有。”

    水流从河道倒灌入陆地,衣裳鞋袜俱冲走,身上还能留件蔽体单衣,是他运气好。

    郎中扼腕惋惜,转眼又有个主意。

    “既然是家境不错的好人家出身,人不见了,多半有家人四处搜寻。这两天你多出去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失踪案子。你若能顺利寻到家人,把活人交过去,嗨呀,少不得有重谢酬金。”

    “那是!活人比死人值钱多了。”应小满恍然赞叹,“郎中你懂得真多。”

    李郎中老脸一红,咳了声,起身告辞。

    应小满把人送出门时,远远地瞧见徐寡妇家门外围住层层圈圈的人,各个露出唏嘘神色。有个眼熟的牙婆正在奋力挤开人群,“让让,让让!让我瞧瞧这家小丫头,可怜见的。”

    徐家小丫头还不到四岁,人已经哭哑了,木呆呆地跪在门边,徐寡妇的尸身横在院子里。

    牙婆一双三角眼斜觑女童的脸蛋,从上到下挑挑拣拣地刮一遍,嘴里念叨:

    “这场天灾祸事!徐家没了大人,只剩个不顶事的女娃子,她娘的尸身还摆在地上,有没有乡邻愿意出钱买棺木做法事?没有?老婆子手里倒是有点闲钱,可以帮忙做一场顶好的法事,让人安安心心地去。但徐家小丫头我可领走了……”

    应小满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直接把人扒拉到旁边去,带出来备用的整贯钱全塞进徐家小丫头手里,对邻居们说, “我这里有钱,不够做顶好的法事,至少把徐家婶子的尸身先收敛了,别叫人打小丫头的主意。”

    牙婆嘬着牙花叫苦,“这不是鱼市的西施小娘子吗?这回可跟你家没关系,小娘子拦我作甚!”

    应小满没搭理她,冲自家院子方向喊,“娘,帮我把网鱼的网子拿过来。”

    牙婆哎哟一声,拨开人群往外跑。

    边跑边愤愤道,“没个大人撑门面,三四岁的小丫头能靠自个儿活几天?老身好吃好喝养她几年,养大了,再送去贵人家里差事轻省地供着,老婆子在做善事!不识好人心!”

    应小满奇道,“徐家婶子尸首还停在院子里呢。你把她家女儿卖去做牛马,还做善事?也不怕徐婶子半夜敲你家的门!三四岁的女娃好养活得很,大不了一天两顿来我家里吃。”

    围观人群纷纷议论起来。

    徐家小丫头抬起哭肿的眼睛,悄悄看一眼挡在身前的应小满。

    两只小手攥紧救急的整贯钱。

    *

    这天傍晚,应小满果然招呼徐家小丫头过来用晚食。小丫头叫阿织,轻手轻脚地进了门,扒完半碗热腾腾的米粥,人却不走。

    扯着应小满的衣袖,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喊了声“阿姐。”

    又冲义母怯怯喊了声“婶娘。”

    义母的心都被喊化了,弯腰把阿织抱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回头跟应小满叹息,“瘦得跟猫儿似的。比你三四岁时轻多了。”不再提送回徐家的时候,把人抱去炕上睡觉。

    炕上的小丫头翻来覆去几趟,吃饱喝足,身上暖和,没多久便睡沉过去。

    义母坐在炕边低头看红扑扑的小脸。

    人留下了,开始犯愁。

    “去看看吊篮。”义母低声嘀咕,“昨夜拖回来一个,吊篮里的买菜钱全撒了出去。现在吊篮里头只剩百来个铜子儿,够咱家吃几天?”

    应小满当真跑出去认认真真翻了回吊篮,“足足还有五百多文呢。咱们家吃个十天八天不成问题。”

    义母瞪眼,“十天八天以后呢?吃光喝光出门讨饭?”

    应小满:“再久的长命雨也不至于连下半个月。十天八天以后天就晴了,我还去鱼市杀鱼。有主顾吃鱼,咱家就有钱吃饭。”

    义母哭笑不得,拿起炕上的针线篮子做起针线活:“你啊,天塌下来你都不愁。我再做点针线活计补贴补贴,咱们娘儿俩总不能真的出门讨饭。”

    “娘你歇一歇。不差这点。”应小满把义母的针线篮子挪去旁边,“刚才郎中也说,我们既然救下个大活人,总有办法的。”

    正好到了郎中叮嘱的每隔两刻钟冷敷退热的固定时辰,她起身推开西屋紧闭的门。

    炕上的年轻男人沉沉地昏睡着。身上还在发高热。

    或许清晨时曾经短暂地醒来瞬间,做出挣扎动静,但之后整天再没见清醒模样。

    脸倒是被李郎中擦干净了。在水里泡得过久而显得极度苍白的皮肤,如今在高热下透出不正常的嫣红。

    应小满坐在炕边,换过额头退热的冰水帕子,取一把家里的篦子,把男人半湿半干的头发仔仔细细篦一遍。

    确实什么簪子都没有。脖颈也没有挂值钱的玉坠子。

    她有点失望,但谈不上意外。随手取一截布带把男人的头发扎起,提盏油灯到炕边,仔细端详他的眉眼轮廓。

    人既然昏迷在家里不能动弹,她打算画一副画像随身带着。这两天如果在河边碰上寻人的亲友,当场展示画像,两边容易打交道。

    她在灯下凑近打量相貌。

    鼻梁挺直,眉鬓浓黑,唇形优美。眼睛……始终闭着。瞧着有点像内双,不确定。

    应小满心里默默感慨:京城人口百万,长得好看的人真的很多啊。水里漂来的浮尸,拾掇拾掇,居然也像模像样的。

    油灯刺眼的光芒映照下,近处的睫毛骤然动了下。

    应小满提着油灯的手倏然一缩。圆眼微微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颤动的睫毛。

    眼帘没有完全张开。

    阖拢的眼睑下,眼珠震颤片刻,眼睑露出一罅缝隙,失去光泽的漆黑瞳孔无意识地颤动几次。

    人又彻底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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