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宫里宫外,一片宁静。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祝青臣和李钺回到勤政殿的时候,两个学生也已经回来了。
他们就相对坐在殿中,没怎么说话,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见祝青臣回来了,两个人连忙站起来。
“夫子。”
“老师。”
“嗯。”祝青臣应了一声,解开身上披风,顺手挂在李钺身上,“事情都料理好了?”
谢明月颔首:“都料理好了。”
“那正好。”祝青臣走上前,朝谢明月招了招手,“还有几道圣旨要拟,明月,你来写。”
“夫子,我?”谢明月指了指自己,有些犹豫,“若是宫里的事情,我来管就行;可若是朝堂上的事情,还是夫子……”
“就你来,过来。”祝青臣吸了吸鼻子,语气认真,“夫子昨夜在风口坐了一会儿,今日有点风寒……”
一听说夫子风寒,两个学生都把心提了起来,听不见他说的其他话。
“夫子可有大碍?方才怎么不说?我再派人去喊太医过来。”谢明月朝殿外走去,急急地喊了一声,“来人!”
林星则快步走到他面前,搀住他的手臂:“老师,你辛苦了,我扶你走。”
“还没有严重到走不了路。”祝青臣又好气又好笑,把手收回来,“明月,回来,别大惊小怪的。快,坐上去,我口述,你下旨意,林星你想看也跟着看看。”
他淡淡道:“圣旨罢了,又不是天书,萧长旭都能写,你们自然也能写。”
谢明月担忧地看了夫子一眼,最终还是拗不过他的意思,提起衣摆,登上萧长旭平日里处理奏章所坐的高位,用镇纸拂开纸张,提起毛笔。
“夫子请说。”
祝青臣沉吟道:“先写第一封,发给京畿军队的。就说皇帝身染重病,特召岐王与岐王妃入京监国,君后辅之,让他们无虎符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是。”谢明月提笔沾墨,思忖片刻,便落了笔。
祝青臣拖了把椅子过去,在阶下坐着。
李钺又把披风抖落开,给他盖上。
“夫子先看看,这样起头可以么?”谢明月方才写好一行,就要给祝青臣看看。
祝青臣道:“全部写完再给我看,现在只是草拟,不要紧,你放开了写。”
“是。”谢明月应了一声,继续书写。
林星就坐在旁边看。
不多时,谢明月便写好了第一封。
“夫子。”
“好。”祝青臣接过纸张,“我先看着,你再写第一封。萧长旭自登基以来,罢免废黜了不少正直朝臣,这封圣旨便请他们回京罢。”
“是。”
“用你的名义,不要用萧长旭的。”
“明白了。”
这可是件好事情,笼络人
心,稳固地位。
当然要由谢明月来办。
祝青臣低下头,简单看看他拟好的旨意。
直到谢明月写好第一封,也拿到他面前。
“写得不错。”祝青臣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笔,又着意添了几句,“对外边的军队说话,要厉害一些。特别是现在情况特殊,要保证他们不起异心,不会哗变,一定要有底气。就算手下只有五百暗卫,也要装出有五十万人马的气势。”
谢明月低着头,仔细看着:“好。”
“召无辜朝臣回京,多夸他们几句,他们会喜欢的,但不要对他们说萧长旭有多残暴,虽说他们心里也这样想,但你作为君后,暂时还不能这样说。朝臣们不喜欢残暴的君主,也不喜欢背后说人小话的君主,太没有容人雅量,显得斤斤计较、小家子气。”
“我明白了。”
“好了。”祝青臣把纸张递给他,“再誊抄一遍,就发去尚书台吧。”
“是。”谢明月接过纸张,重新在案前坐下。
祝青臣裹着披风,正色道:“拟旨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皇帝身边的文官干的,只是情况特殊,夫子正好也想教你一些东西,这才让你来写。”
“我明白的。”谢明月点点头,“夫子放心。今日夫子说的,我都懂了。”
“嗯。”祝青臣欣慰地看着他,“先前夫子对你们说,在宫中保命即可,不要自作主张,是因为那时情况危急,恐怕引起萧长旭怀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今萧长旭已被生擒,你们两个可以试着自己处理这些事情。夫子风寒好像有点严重,这阵子宫里宫外就要你们多多操持了。”
“夫子……”
不等谢明月再说话,祝青臣就拢着披风,站起身来。
“嗷,头好晕,要晕倒了。”
他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准准地倒进了李钺怀里。
啊,我晕倒了!
“夫子!”两个学生赶忙要上前。
祝青臣朝他们摆了摆手,虚弱道:“为师没事,可能是昨夜没怎么睡,回去补个觉就好了。你们两个写完诏书,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祝青臣病恹恹地挂在李钺身上,被李钺揽着肩膀带下去。
“祝卿卿,你还好吧?”
“不好,晕倒了,走不动了,要王爷抱回去。”
谢明月和林星对视一眼。
林星皱着眉头,小声道:“你说,夫子是不是为了锻炼你,故意装病啊?”
谢明月同样皱着眉:“你与夫子真不愧是师徒,连装病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胡说!”林星叉腰,“夫子这个一看就是假的!我装的比夫子装的像多了!”
*
接下来三日,祝青臣便以风寒为由,让两个学生接手许多后续事宜,特别是谢明月。
他教谢明月以君后身份下旨,安抚朝中宫中诸人。
他又教谢明月如何处置从前萧
长旭手下的官员,如何安抚被萧长旭罢免的官员。
他甚至教谢明月如何批阅奏章。
由此,谢明月这个被强召入宫的君后,在朝堂之间、人心之中,也争得了一席之地。
这天,谢明月独自在勤政殿里处理政务。
杨公公匆匆入殿,俯身行礼,随后上前禀报。
“君后,那萧长旭在冷宫中叫嚣不止,一会儿辱骂,一会儿求饶,现在又哭着喊着说自己错了,快要死了,想在死前最后见君后与林公子一面,以死谢罪。侍卫们拿不准主意,便过来禀报。”
谢明月握着朱砂笔的手紧了紧,问:“他被关进冷宫几日了?”
杨公公算了算:“不多不少,正好三日。”
“不过三日,且死不了,还有力气做戏。”谢明月面不改色,“告诉侍卫,照常看管,不必理会。他若是继续叫骂,吵得人不得安生,就进去给他两耳光,踹他两脚。”
杨公公又道:“他还哭着喊着要太医来看看,说肩膀上的箭伤腐烂了,手要废了。”
谢明月冷声道:“跟他说,要是手废了,也不必要了,直接砍了,做成人彘,泡在酒中,还能活久些。”
谢明月话音刚落,殿门外,祝青臣带着林星过来了。
谢明月面上肃杀的表情一滞,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起身,又恢复成原先温和的模样,喊了一声:“夫子。”
祝青臣点点头:“嗯,风寒好些了,过来看看你。”
“好……”谢明月上前扶他,悄悄观察着夫子和林星的神色,有些忐忑。
他怕夫子和林星觉得自己狠毒。
“我还没有病到要人扶着走路的地步。”祝青臣轻轻拂开他的手,看见他的表情,心下了然,淡淡道,“做得好。”
谢明月愣了一下:“夫子……”
“夸你呢,做得好。”祝青臣正色道,“就该这样办,一刀杀了,太便宜他。把他送回冷宫,让他亲身体会一下,没有我们星星救他,他会是什么下场。”
“是。”谢明月笑了笑,心里也有了底气。
祝青臣又叮嘱他:“如今你是君后,你总摄朝政,宫里是你的天下,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畏首畏尾的。”
“星星心软,你可不能心软,你要把你们两个人的仇,还有天下人的仇,一并都报了。怕什么?有夫子和王爷给你们撑腰,尽管报仇。”
“是!”
*
入夜,烛光昏昏。
李钺架着脚,坐在小榻上,用绸布擦拭自己的长刀,擦得锃亮。
祝青臣躺在榻上,脑袋枕着李钺的腿,正拿着本书看。
两个人都洗漱完了,挨在一起各做各的事,气氛却十分融洽——
“李钺,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噢。”
“你又压到我的头发了。”
“知道了。”
“你又……”祝青臣忽然觉得
不对劲,捂着脑袋,从他腿上爬起来,“你不会用刀把我的头发削掉了吧?”()
没有。李钺委屈巴巴,祝卿卿,你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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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青臣早就不吃这套了,一把将他按在榻上,上下摸索:“要是让我找到一根头发,你就完了!”
下一秒,祝青臣就从他的身上捻起两根头发。
“这是什么?”
“你的头发。”
“怎么掉的?”
“被你压掉的,不是我削掉的。”
“都让你不要在床上擦刀了,你非要擦刀,你赔我的头发!”
祝青臣气得打人。
两个系统蹲在窗台上。
蓝色系统安慰他:“臣臣,作为古人,你的发量已经很多了。”
“就是。”李钺摸摸他的脑袋,“又黑又长,很漂亮的。”
“你们懂什么?”祝青臣气鼓鼓的,“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开始谋划造反,我每天都在掉头发。”
“那也很好啊。”反派系统幽幽道,“想开点,反正粘在他身上的是你的头发,又不是别人的。”
祝青臣和李钺深吸一口气,异口同声:“你闭嘴,出去。”
“噢。”两个系统默默飞走。
祝青臣最后拍了一下李钺:“睡觉。”
李钺吹了蜡烛,一把抱住他:“睡觉!”
一片漆黑,两个人倒在床榻上,李钺紧紧地抱着祝青臣,像狼一样,使劲嗅嗅他的头发和脖颈。
祝卿卿,香香的。
祝青臣也习惯了,懒得制止他,往床上一躺,就跟束手就擒的小猎物一样,随便他摆姿势。
反正李钺不会一口把他吃掉。
两个人跟小动物一样,抱在一起,依偎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之间,殿外忽然传来一声:“王爷、王妃。”
李钺睁开眼睛,双手捂住祝青臣的耳朵,回过头,压低声音,应了一声:“何事?”
殿外,死士回禀道:“冷宫里的那位要跳楼,哭着喊着说对不起君后和林公子,要以死谢罪,君后和林公子都过去了。”
萧长旭?要跳楼?
李钺皱了皱眉,很快就道:“不用管他,他跳就让他跳。跳下去了就给他收尸,没跳下去就把他推下去。”
反正祝卿卿的两个学生已经过去了,都这么大了,总不能这么点事情都料理不好吧?
他和祝卿卿睡得正香呢,别来打扰他们。
李钺回过头,重新抱紧祝青臣。
继续睡觉。
“是。”侍卫应了一声,便要退下。
偏偏这个时候,祝青臣“哼哼”了两声,被吵醒了。
他拽着李钺的衣襟,揉了揉眼睛,问:“出什么事了?”
“没怎么。”李钺随口应道,“萧长旭要跳楼。”
“你不早说!”
祝青臣瞬间清醒,睁
() 大眼睛,“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李钺皱眉:“你的两个学生过去了。”
“那我就更要过去了!”祝青臣要从他身上翻过去,结果笨手笨脚的,被锦被绊倒,直接摔在了李钺身上。
“嗷!”
李钺把他抱回来:“他们两个又不是三岁小孩,去哪里都要你带着。”
祝青臣正色道:“他们两个傻乎乎的,怎么应付得了?万一萧长旭喊一些有的没的,传出去怎么办?”
祝青臣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再说了,你作为他们老师的夫君,也就是师公,不应该重视一下两个学生吗?”
很有道理。
李钺点头,把祝青臣抱起来:“走。”
祝青臣使劲拍他:“没穿鞋。”
“裹着一床被子出去得了,正好彰显一下我师公的地位。”
“李钺,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不是装疯。”
李钺把人放下,祝青臣穿上鞋袜,又披上外裳,便准备过去看看。
*
夜风微凉,冷宫僻远。
祝青臣和李钺并肩走过宫道,脚步匆匆。
远远的,就看见有个人影站在对面宫殿的屋顶上,甚至还能听见萧长旭大吼大叫的声音。
祝青臣蹙眉,小声嘀咕:“他就不能挑个大白天跳楼吗?非要大晚上的扰人清梦?”
李钺搂住他的肩膀,帮他揉揉耳朵,幽幽道:“晚上跳楼比较有意境。”
夜色无边,一个纯白身影,决绝地划破夜空,辜负他的人在底下泣不成声、追悔莫及。
那可真是绝美一幕。
两个人来到冷宫外,谢明月与林星都在。
他们两个显然也是睡着睡着被吵醒的,简单披上衣裳,连头发都没梳,就过来了。
而这时,两个人都抬着头,望着屋顶上的萧长旭。
祝青臣走到他们身边,问:“情况如何?”
两个人这才回过神,喊了一声:“夫子。”
谢明月问:“可是吵醒夫子了?”
“没有,是有侍卫过来通报。”祝青臣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屋顶,“他又闹什么呢?”
林星摇摇头:“不知道,我和明月也才刚来。”
“侍卫一时没看住,让他爬到了屋顶上,他上去之后,就哭着喊着说对不起我和林星,要给我们赔罪。”
谢明月说得更仔细,但也不知道萧长旭究竟想干什么。
给他们赔罪?
他们一个字都不信。
他们只觉得报应不爽,是他罪有应得。
几个月前,是林星站在城楼上,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跳。
现在,也该轮到萧长旭了。
祝青臣蹙眉凝眸,抬头望去。
只见萧长旭站在冷宫屋顶上,额头上、肩膀上还都缠着绷带。
因他爬上屋顶的动作,伤口早已裂开,鲜血汩
汩,浸透了绷带与衣裳,冷风一吹,又凝结起来,肮脏狼狈,看着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正巧这时,萧长旭也看见了他,一声怒喝:“祝青臣!”
祝青臣波澜不惊,认真地看着他,干嘛?
萧长旭什么都没说,又转向了林星和谢明月:“星星、明月,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错了。但祝青臣也不是什么好人!”
师生三人对视一眼。
嗯……如果他们没猜错的话,这一招应该叫“挑拨离间”。
但是……
三人转过头,齐齐看向萧长旭,都想听听他-->>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还能说些什么。
萧长旭叫嚷不休:“岐王与祝青臣狼子野心,意图谋朝篡位,我死以后,再无人能与他们抗衡,你们要多加小心。明月,朕许你垂帘听政之权,你要千万小心,保护好林星!”
谢明月和林星表情复杂。
有没有可能,谢明月早就在听政了呢?要你在这儿假模假样地赐他权力?
有没有可能,谢明月早几个月前就在保护林星了呢?还是在你的迫害下保护的呢?
有没有可能,夫子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夫子,你本来就没办法和他抗衡?
你现在到底在演哪出?
“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知道错了,我会以死向你们赎罪,我死以后,丧礼不过太过奢华,一切从简……”
好家伙,他还给自己安排上了?
“星星,这些天来,我住在冷宫里,想起了很多之前的事情,我想到你帮我去太医院求药,想到你去膳房给我们拿过冬的食物。”
谢明月猛地抬起头,目光冰冷。
你再说一遍?
他回过头,低声吩咐侍卫:“从屋顶后边上去,把人给抓下来。”
萧长旭继续哀求道:“星星,你看看我,你最后看我一眼,好不好?再也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了,你最后看我一眼……”
林星实在听不下去了,攥着拳头,大声质问道:“你到底跳不跳啊?有完没完?我们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萧长旭愣住了。
祝青臣没忍住笑出声:“扑哧——”
哦嚯,某位渣攻心心念念的“追夫火葬场”演砸咯!
林星非但不配合,反倒催他快点跳。
下一刻,林星环顾四周,一把握住谢明月的手,义正言辞道:“你打扰到我和谢明月睡觉了!你是不是嫉妒我们感情好啊?”
啊?等一下!
祝青臣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的两个学生睡一起啊?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谢明月反手牵住林星的手,迎上萧长旭不可置信的目光,淡淡道:“原本不愿叫你知晓此事,怕你知道之后,又哭又闹,吵得人不得安生。”
“不过星星说了,那我也便告诉你罢。帝后大婚那日——”谢明月顿了顿,“其实是我和星星的大婚。你对他不
好,我便把他接到宫中,借着教规矩的由头,与他同吃同住,拜过夫子,正如同夫夫一般。”()
说起来,我与星星还要多谢你做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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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同样不敢相信地看向谢明月。
谢师弟,你比我还会编瞎话!
我俩啥时候跟夫夫一样了?
“啊!”
猝然一声尖叫,萧长旭整个人都快背过气去:“你们……你们怎么敢?你胡说!林星喜欢我!你也喜欢我!你们都是我的人!你们怎么能……怎么能……”
“为何不能?”谢明月神色淡淡,“你非良人,星星为何不能选我?”
这时,谢明月派去的几个侍卫也从后面屋顶爬了上去,手里都拿着绳子,随时准备把萧长旭绑下来。
萧长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乎要被气死。
他竭力平复心情,说服自己:“星星、明月,你们不用这样骗我,我知道你们都不肯原谅我,今生是我对不起你们,若有来生,我一定当牛做马,向你们赎罪,求你们原谅……”
他一面说着,一面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整个人往前倒去。
祝青臣原本还沉浸在两个学生睡一起的震惊中,一听“若有来生”四个字,瞬间反应过来,焦急喊道:“快拉住他!不许他跳!”
萧长旭身后侍卫收到命令,齐齐抛出绳索。
其中一条粗麻绳,准准地勾住了萧长旭的脖子。
一声惨叫,萧长旭被牢牢挂在半空。
祝青臣正色道:“死死拉住!把他吊死也行!就是不能让他跳楼!”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难怪,难怪祝青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跳楼这个死法可是最容易重生的死法之一,绝对不能让萧长旭跳楼!
四五个侍卫死死拉住,萧长旭被吊在半空,一张脸涨得通红,两只手死死地拽着绳索,两只脚奋力挣扎,浑然也没有了刚才赴死的慷慨。
什么赎罪?
不过都是演给谢明月和林星看的把戏。
或许他以为,只要自己也跳楼,就能挑拨他们师生之间的关系,谢明月和林星就会哭着求他别跳。
简直可笑。
慢慢地,萧长旭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脸也涨得青紫。
不知道过了多久,侍卫们把他重新拉回屋顶上,拍了拍他的脸,又掐住他的人中。
“回王妃,人好像是晕过去了。”
祝青臣看向谢明月和林星:“说了交给你们处置,就依旧是你们处置。只有一点,别的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让他跳楼。”
两个学生点点头:“是。”
侍卫们把人从屋顶上抬下来,谢明月走上前,低下头,瞧了萧长旭一眼。
萧长旭身上的伤还没好,腐肉恶臭,脖子上又新添了勒痕,和他掐着谢明月的脖子,留下的痕迹很像。
但是说来古怪,他都已经这样了,脸色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 ,嚇哧嚇哧地喘着粗气,声音巨大。
还有力气爬到屋顶上,不知是快好了,还是快死了。
——回光返照。
谢明月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收回目光,别过头,吩咐道:“把人关回去罢,他活不了多久了。”
“是。”侍卫们把萧长旭抬起来,送回冷宫破旧的屋子里。
一切事情在这里开始,那就让事情在这里结束吧。
谢明月回过头,对祝青臣道:“夫子,都处置好了,回去罢。”
“好。”
祝青臣与李钺走在前面,谢明月与林星跟在后面。
跨过门槛时,夜风吹过林星耳畔,他隐约听见,风送来一声哀求——
“求求你,救救我……”
这是他刚穿越来,萧长旭倒在雪地里,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因为这句话,林星软下心来,救了他一命。
可是这回,林星不打算救他了。
如果可以,林星宁愿一开始就不救他。
察觉到他有些失神,谢明月转头看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林星摇摇头,“只是有点冷。”
谢明月握了握他的手,是有点凉:“回去睡吧,别理会这边的事情了。”
谢明月转过头,朝杨公公使了个眼色。
杨公公立即会意,停下脚步,转身向回:“传君后令,动手。”
于是侍卫们抬着酒缸与刑具,走进了冷宫。
*
冷宫那边再传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天光大亮。
谢明月端坐在案前,批阅奏章。
祝青臣和林星坐在旁边,正吃早饭。
祝青臣困得连手都懒得抬,吃早饭也要李钺送到他嘴里,他只负责张嘴。
林星问:“老师昨晚也没睡好?”
“对啊。”祝青臣又打了个哈欠,“昨晚那么一折腾,回去就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萧长旭那副可憎的模样。
他睡不着,就开始折腾李钺,缠着李钺给他说笑话,还在李钺的胸膛上写字,最后被李钺按在榻上狠狠教训了一顿。
这时,杨公公进来禀报:“王爷、学官、君后,冷宫侍卫来报。”
谢明月抬头问:“何事?”
杨公公正色道:“萧长旭死了。”
谢明月早有预料,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他身上原本就带着伤,昨夜里爬上屋顶,冷风一吹,被抬回去的时候,就发起高热,哎哟哎哟地喊了大半夜,求着林公子再救他一回。”
“后来,侍卫们好心帮他剜去肩膀上的腐肉,还用烈酒帮他治伤。结果,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一口气没上来,就倒在了酒缸里,侍卫伸手去探时,已经没气了。”
祝青臣垂了垂眼睛,心下明了。
好心剜去腐肉,还用烈酒治伤。
那是好心吗?分明就是刑罚。
明月最后还是下了决断,该折磨就折磨,该杀就杀。
只是林星不懂得,还问:“对他那么好干什么?让他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谢明月怕吓到他,也没跟他解释,只道:总归他快死了,帮他处理一下伤口也无妨。?()”
林星皱着眉头:“谢明月,你还是太善良了。要是我,我才不管他。”
“嗯。”谢明月又对杨公公道,“尸体先停在冷宫里,待我与夫子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谢明月转过头,唤了一声:“夫子,您看……”
祝青臣沉吟道:“萧长旭本就得位不正,登基数月,搅弄得朝堂不安,天下不宁。既然已经以他的名义下了罪己诏,不如就做得干脆一点,也省得来日有人动了歪心思,想着为他翻案。”
谢明月问:“夫子的意思是,不必认他是皇帝,只当做是乱臣贼子处置?”
“对。”祝青臣点点头,“弑父杀兄,可不就是乱臣贼子么?”
“好,我去安排。”
可笑萧长旭临死之前,竟然还对谢明月和林星说,自己的丧礼不必太过奢华。
他以为这是服软和示弱,能够引起他们的怜惜,结果……
谢明月甚至不想给他办丧礼。
谢明月直接吩咐杨公公:“连带着酒缸一起,拉到宫外乱葬岗去烧了就是。”
杨公公领命:“是。”
祝青臣又道:“不给萧长旭办丧礼,其他人的丧礼却要重办。”
一时间,谢明月与林星还没想到祝青臣说的是谁,只做不解。
只有杨公公似有所感,抬起了头。
祝青臣同样看着他,温声道:“萧长旭宫变时,将留守京中的皇子尽数杀害,又命人将他们的头颅砍下,送给岐王,以示威慑。”
杨公公心头一震,瞬间就明白了。
“岐王没有将那些头颅丢掉,而是交给侍从,让他们好生保管着。如今萧长旭已死,朝堂之中拨乱反正,也该给几位枉死的殿下重办丧仪,给他们正名,让他们尸首齐全,入土为安。”
“萧长旭往外一丢就好,杨公公不必操心,几位殿下的丧仪,就交给杨公公操办了。”
祝青臣记得,杨公公跟他说过,他先前是在皇子所侍奉的。
尽管杨公公竭力撇清关系,但他还是隐约察觉到了。
杨公公对几位被萧长旭杀死的皇子,是心疼的。大抵是相处过,说不定还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逝者已逝,祝青臣没办法让他们死而复生,只能留个心眼,让杨公公再送他们一程。
杨公公微怔,神色动容,双眼之中隐隐有泪光闪过,俯身行礼:“多谢学官,学官有心了。”
“不必客气。”祝青臣连忙起身上前,把他扶起来,“今次事成,还要多谢公公。我与岐王商量过了,待此间事了,便在京
() 中给你老寻一处宅子,派几个人伺候,好让你老颐养天年,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杨公公摇摇头:“学官思虑周全,老奴再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那你老想到的时候再说。我也会叮嘱明月,让他好好待你的。”
“学官真是……”杨公公长叹一声,“老奴何德何能?”
祝青臣宽慰他:“你老也是功臣,有什么配不上的?”
杨公公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再向他行了个礼:“那就多谢学官了。”
“不必客气,你老歇息去吧。”
杨公公下去了,祝青臣回到位置上,一掀衣摆,坐回位置上。
祝青臣对两个学生道:“宫变那日,是杨公公冒死打开北宫门,让我和岐王带着人进来,才能及时从萧长旭手里救下你们两个,否则再拖上一会儿,事情就不是现在这样了。你们两个要多谢杨公公,往后也要记着他的好,好好待他。”
两个学生认真地应了:“是,夫子放心,我们记住了。”
这才是正确对待功臣的方式。
赏钱赏物赏宅子,派人侍奉,好好对待,心里记挂着功臣还有什么愿望,一并帮他圆了。
至于萧长旭……呵。
祝青臣沉默片刻,最后喊了一声:“明月、星星。”
两个学生乖乖坐好:“夫子还有何事?”
“那个……”祝青臣欲言又止,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好奇地问,“夫子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真的跟做了夫夫一般啊?”
两个学生都哽了一下。
林星迅速否认:“没有!没有的事!我们没有,老师你别乱说!”
谢明月低下头,随手翻了翻奏章:“那萧长旭怪恶心的,总以为我一人喜欢他,为了吓他一吓,所以才那样说,免得他到了地府,还说那些恶心人的话。”
“噢噢。”祝青臣点点头,“没有就没有,干嘛那么着急?”
林星又道:“没有着急!我着急了吗?我哪里着急了?”
祝青臣指了指谢明月:“是有一点着急,你看你谢师弟,他就一点都不着急。”
谢明月颔首,随后继续批奏章,林星吃饱了,在旁边看他批。
祝青臣张开嘴,李钺会意,捏起一块点心,塞进他嘴里。
忽然,祝青臣想起这件事,把嘴里点心咽下去,回过头:“等一下!”
“夫子,还有什么事?”
“萧长旭的尸体还不能丢出去!”
“这是为何?”
“得找几个修为高深的和尚道士进宫来!”
两个学生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问:“夫子要为他超度?”
“胡言乱语,我超度他干什么?”祝青臣捏着拳头,目光坚定,“吩咐下去,务必加强法力,让他灰飞烟灭!”
两个学生都惊呆了,啊?
祝青臣认真向他们解释:“你们不懂,这里面的水可深了,防不胜防。万一萧长旭起死回生,回溯时空,或是借尸还魂,你们两个就完蛋了。”
两个学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们好像明白了……”
但又不是很明白。
天底下,真的有起死回生这样的事情吗?
很快的,林星也想起来了。
怎么不可能?
他都是穿越的,要是萧长旭死而复生,也不是不可能。
林星连忙举起手,表示支持:“我觉得老师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应该做足准备,绝对不能让他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祝青臣转过头,和林星击掌。
好孩子,尽得为师真传!
既然夫子和林星都这样说,那谢明月也没有意见。
“那我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一下。”
这时,一直坐在祝青臣身边,安安静静给他投喂糕点的李钺忽然开了口。
他语气平淡:“请和尚道士还要花香火钱,干脆把他的尸体细细地剁成臊子就完了。”
啊?!
两个学生瞪大了眼睛,祝青臣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也张得圆圆的。
“你你你……那你来剁?”
“我剁就我剁。”
李钺顺手把捏起一块栗子糕,又塞进祝青臣嘴里。
这位更是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