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慕子儒在进门右侧的那面墙壁前摆着的椅子上坐下,给慕子儒倒了一杯茶水后,那个少年就撩起慕子儒身后墙壁门洞上垂着的那块青布帘去药铺后院找绉大夫去了。
待少年走后,慕子儒端着那个少年给他倒的茶水,坐在椅子上,开始四下打量起了这间药铺。
这间药铺的占地面积并不是很大,统共只有六七米长四五米宽,而药铺里,除了慕子儒身后的那面墙壁,他对面和正对着大门的两面墙壁下都摆着和墙面一样高一样宽的药柜。
正对着大门的药柜前摆着一张约两米来长半米宽的柜台,柜台上摆着一杆制作精致、专门用来称药材的铜杆小称,以及用来写药方的文房四宝还有一些用来包药材的灰纸。
整间药铺里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中草药气味,虽不怎么好闻,却也不刺激人的嗅觉。
深深地嗅了嗅药铺里弥漫着的中草药气味,慕子儒满足地喟叹一声:“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真好!”
就在这时,慕子儒身后的青布帘被人撩起,一声清朗的声音自慕子儒身后响起:“就是公子您找老夫吗?可是生了什么病需要看诊??”
听到那个声音,慕子儒端着茶杯的手不禁颤抖了一下,结果手中的茶杯没有拿稳,茶杯从慕子儒手中滑落到浅灰色的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杯中的茶水溅了一地,也溅了不少在慕子儒的衣摆上,但慕子儒却恍若未觉。
“公子您怎么了?”绉大夫疑惑地问着,一边绕过桌椅走到慕子儒身前。
低垂着头,看着那双站在茶杯碎片与茶叶、茶水混合物边缘的灰色千层底老布鞋,慕子儒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看一眼绉大夫。
忽地,一声轻叹从慕子儒头顶幽幽地飘进慕子儒的耳中,随后,慕子儒听见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洺儿,你回来啦!”
听到这句话,慕子儒浑身一震,呐呐地抬起头,看向站在他面前轻抿着唇垂头看着他的绉大夫,慕子儒的大脑瞬间放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绉大夫抬起手,像慕子儒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慕子儒的发顶,语气似有些感慨万千:“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不等慕子儒开口说些什么,绉大夫便唤了那个少年过来:“阿明,将这儿收拾干净。”然后又对慕子儒道:“我们去后面吧!”
没有出声,慕子儒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跟在绉大夫身后进了那块青布帘,一同去了绉家药铺的后院。
进了后院,跟在绉大夫身后的慕子儒忍不住驻足环视四周,不算宽敞的院子中摆着五六个木架,木架上一层又一层地放着直径约有半米长的竹蒲,上面分别晾晒着不同品种的中草药材。
院子正中央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泥色茶壶和几个倒扣在茶盘里的泥色茶杯,茶几两侧相对放着两个黑色的矮凳。许是用的年月久了,色彩都有些斑驳。
慕子儒默然:还是如以前一样的布置……
绉大夫走到茶几边的一个矮凳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和茶杯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茶几对面的边沿上,转头,对还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打量四周的慕子儒笑道:“洺儿,过来坐,尝尝爹泡的茶。”
闻言,慕子儒沉默地走到绉大夫对面坐下,犹豫了半晌才拿起他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一股清凉甘爽之意瞬间充斥满慕子儒的胸腔。
依旧端着茶杯,慕子儒忍不住感叹:“还是甘草茶啊!味道也依旧和以前一样。”
看着慕子儒一脸怀念却又微微蹙眉的模样,绉大夫半真半假地笑道:“爹知道你喜欢喝雪岩茶不喜其它的茶,不过爹可买不起那么名贵的茶叶,喝喝甘草泡的茶其实也挺好的。”
抿了抿双唇,慕子儒垂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不语。
“知子莫若父,你心里想的什么,爹又如何能不知道?只怕,爹是迄今为止第一个一眼便认出你的人吧!”绉大夫似是自言自语般地说着,说罢,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当年我曾答应你的生母,定会照顾好你将你养育成才,让你做一个治病救人的仁医……后来你娘出事走了,爹心情不佳是必然的,偏生你又不听爹的话,总是钻研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你离家后,爹也很后悔。七年来,爹日日夜夜都在盼着你有一天能回家,外面再繁华也是抵不上家里的。如今,你终于回来了,真好,真好……”绉大夫碎碎念着,思绪有些飘远。
放下手中的茶杯,慕子儒起身走到绉大夫身前,“噗通”一声跪在绉大夫脚边,俯身重重地磕下头,道:“爹,孩儿知错了。”
回过神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慕子儒,绉大夫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着弯身扶起了慕子儒,并笑道:“洺儿,错的不是你一个,爹当年也有错。”
松开扶着慕子儒双臂的手,起身,绉大夫继续笑道:“洺儿,今晚想吃些什么,跟爹说,你都七年没尝过爹做的菜了,今天爹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吃。”
因为绉大夫的话,慕子儒的双眸渐渐蕴满了水汽。
撇头吸了吸鼻子,慕子儒有些不自然地道:“只要是爹做的菜孩儿都喜欢。”
抬手,原本是想去摸慕子儒发顶的,却在即将触到慕子儒发顶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一个转弯,下落,绉大夫将抬起的手搁在了慕子儒的肩头。
轻轻拍了拍慕子儒的肩膀,绉大夫笑道:“洺儿出去一趟回来却是越发像个女子了啊!没说两句话就要哭了。你如今已是个大人了,可不能再和小时候似的哭鼻子了!”
“我才没有!”看向绉大夫,慕子儒不服气地反驳。
“好了好了,没有就没有罢。”绉大夫笑得愈发舒畅了。话音一转,绉大夫对慕子儒道:“洺儿,爹先去前面药铺看着,你若是累了就先回房去歇息,等到了傍晚,咱们父子俩就一起吃饭。”说罢,绉大夫转身朝前面的药铺走去。
“知道了,爹。”慕子儒答应着目送绉大夫离开后院去前面的药铺。
直到绉大夫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慕子儒才转身朝着院子一角的那间独立的被翠竹包围的屋子走去。
推开房门,走进房间,围绕着屋内的摆设走了一圈,手指似流连地抚过那些摆设,最终站在房间中央的茶桌边时,慕子儒终究没能忍住,仍是滑下一滴清泪。
房间里的摆设,还是和他七年前离家时一样,位置不曾有过变动,也没有少上一件物件,而且,那些摆设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必是有人经常来打扫擦拭的,而有这份耐心的人,慕子儒心知肚明。
走到茶桌对面的木床前,和衣仰躺在床上,一条腿搁在床沿,一条腿垂在床边,看着垂在床帐顶端中央的那块菱形紫色石头,慕子儒在心中默语:爹、娘,孩儿回来了。
之后,慕子儒闭上双眸小憩,享受着离家七年来第一次的安宁。
而前面的药铺里,看着一脸喜色掩也掩不住的绉大夫,那个叫做阿明的少年也是十分欢喜的。
“绉大夫,刚才那位年轻公子就是您离家七年的儿子吧!”在检查药材的阿明如是问到。
“是啊,他大名叫慕子儒,小名与你的名同音,也叫阿洺。”同样在检查药材的绉大夫如是回答。
“慕子儒??绉大夫,怎么您的儿子不是随您姓绉呢?”少年阿明有些迷糊了。绉大夫姓绉,可是绉大夫的儿子却姓慕,这是怎么回事啊??
“哦,他啊,是随的他娘亲的姓,不随我。阿洺的娘亲嫁给我前家里就没人了,当年阿洺的娘亲怀上阿洺的时候我就和他娘亲说好了,生下来的孩子不论男女都随他娘亲的姓。总归是我的孩子,姓什么都是一样的。”绉大夫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不自然,毕竟这样的话已经说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
“原来如此。”阿明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发问,只专心检查药材。
阿明曾听母亲提起过,绉大夫的妻子当年也是这一片小有名气的才女,琴棋书画、医理针灸都有涉猎,却学而不杂,有时还会帮着绉大夫诊治病患、开药方,连向来稳重的绉大夫都大为夸赞他的妻子有学医的天赋。
只可惜红颜薄命,二十年前,在绉大夫的儿子五岁那年,他们母子上山采药的时候,绉大夫的妻子被一条七步蛇咬伤了脖颈,没来得及救治就亡故了。
阿明四岁那年发了天花,若不是有绉大夫,他这条小名早就没了!绉大夫可谓是他们家的大恩人!是以,当初家中父亲送他来与绉大夫学医时就叮嘱过他,千万不可提及绉大夫那位已过世的妻子,以免绉大夫触景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