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前,燕国才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昨日天气仍是阴沉了一天,到今日才放晴。原本是个送嫁的大好日子,出发之初,送亲队伍里的众人也都是心情愉悦的,可自从燕博出现后,大家的心情就都不约而同地沉重起来。
玉荣夫人几人还算好的,可那些离大红色金丝楠木凤辇最近的数名侍卫、宦人、宫女们早已被燕博与欧阳烨先去的争执打斗吓得战战兢兢,到现在都没能回过神来。
话又说话来,五年前的事,无论是对于玉荣夫人、玉灵夫人,还是燕博、欧阳烨,以及燕清秋而言,都是一道不可触碰的伤疤,只不过每个人的伤疤大小不同罢了。但是今天,所有人都狠狠地撕开了这道伤疤,尽管撕开的时候鲜血淋漓,可是痛过这最后一次,以后就不会再痛了。
所谓凤凰浴火,涅槃重生,便是如此。
燕清秋在燕博的掌心写下最后一句话,就朝着欧阳烨与玉荣夫人、玉灵夫人的方向走了过去。燕清秋最后写到:斯人已逝,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今日既然肯屈尊与我道歉,我便与你冰释前嫌罢!至于当初究竟谁对谁错,太子哥哥切莫再管,这一切自有我来承担。
燕清秋与燕博擦身而过的刹那,燕博也随着燕清秋离去的方向转过身去。
看着燕清秋一步一步走远的背影,看着燕清秋那身红到刺目的百鸟朝凰嫁衣,燕博突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好像心里原本有什么,可是此刻却被人抽走了似的。
直到多年以后,燕国被灭国时,再次见到燕清秋的那一刻,燕博今日始终想不明白的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在那一刻却全然顿悟,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欧阳烨与玉荣夫人看着燕清秋朝他们的方向走来,两人原本一直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下了,欧阳烨更是当即便收剑回鞘。
等到燕清秋步履盈盈、从容不迫地走到欧阳烨与玉荣夫人面前,玉荣夫人当即就朝着燕清秋福了福身子。而后轻声道:“公主,因为和太子殿下叙话,您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还是快些回到凤辇上去,让队伍继续前行吧!若是不能在这个月月底到达赤冰国都城。耽误了两国议定的大婚日期,只怕赤冰国那性格乖戾的炎丰帝会找陛下的麻烦的。”
今日虽然才四月初二,到月底尚有二十八日,赤冰国与燕国议定的大婚之日又是在五月初五端午佳节,若仔细算起来,尚有一月之余,可燕国与赤冰国地处天成大陆北地,常年大雪冰封,道路多的是难走,少的是平坦。且在天成大陆北地。四月份的天气还是不怎么好的,别看今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兴许明日就会飘起鹅毛大雪来。
燕国通往赤冰国的官道虽然比寻常道路要宽阔平坦,但大多都是山道。山道本就陡峭难行,若是再天降大雪,山道受阻,像凤辇这种庞然大物便会难以前行。若是一场雪再下上个三五日,难免容易耽搁行程,是以燕天才会提前一个月将燕清秋送离燕国。
燕天也好,陆熏也罢。谁都不愿意将心爱的女儿早早的送出去,能多留在身边一天都是好的,可换句话说,若是因此而耽误了两国礼部议定的大婚日期。虽然不会为燕国招来什么大的灾祸,可难免让人落下口舌,这对燕清秋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终究是要嫁去赤冰国的,燕天索性狠下心肠,早早便在今日为燕清秋送行了。
燕天的想法,玉荣夫人明白。燕清秋也明白。是以,面对玉荣夫人似是催促的言语,燕清秋只朝玉荣夫人微微点头、浅浅一笑,以示她明白。
回头望了一眼还杵在远处一动不动的燕博,燕清秋只能在心中哀叹:燕博虽然贵为燕国储君,可性子却太过醇厚,所以当年他们无计可施之下才会求到她的门下,她本是出于好意才会答应帮助他们,可谁曾想后来竟然会发生那样惨烈的事?既然有些事已经做了,那么,她燕清秋就没资格后悔,一切的苦果她必须咽下!留在母后陆熏那的那封由她亲笔所写的书信,就算是回报燕博这些年对她无微不至的照拂罢!能帮助这个太子哥哥的她都已经帮了,今日之后,她自己兴许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日后许多事情就只能靠燕博自己了!但愿燕博不要再让她失望,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为了一个妲姒而放弃了燕国的百姓……
而后,燕清秋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在玉荣夫人、玉灵夫人二人的扶持下回到了她的大红色金丝楠木凤辇内,凤辇四周垂挂着的大红色细纱,眨眼间便遮掩了燕清秋的身形,只让人能隐约瞧见凤辇内端坐着一人罢了。
眼见着燕清秋在凤辇内坐稳了,玉灵夫人便穿过送亲队伍,重新站到了凤辇的另一侧。
玉灵夫人和玉荣夫人本就是燕天钦点的送嫁使臣,两人一左一右地随侍在大红色金丝楠木凤辇两侧方是正理。
直到这时,一直静立不动的燕博终于回过神来,立即大步朝着燕清秋乘坐的大红色金丝楠木凤辇走去。因为有件事,燕博还未曾来得及与燕清秋交代呢!
不过转瞬的功夫,燕博便走到了大红色金丝楠木凤辇前,隔着凤辇四周垂挂着的大红色细纱望向端坐于凤辇内的燕清秋,燕博的神色与语气皆十分温和:“十妹,我方才竟然忘了此行还有一件事……”
“你究竟有完没完了!”燕博话还没有说完,欧阳烨就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这次,燕博没有搭理欧阳烨,更没有将欧阳烨的挑衅放在眼中,而是神色温和地继续朝着端坐于凤辇内的燕清秋道:“此去经年,又是异国他乡,我身为燕国储君,没办法与十妹一同前去赤冰国,可若没有几个信任的人跟在十妹身边保护,我委实无法放心……”
说到这里,燕博话音一顿,看了一眼身旁不远处仍旧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六名煞血卫后,燕博才继续神色温和地朝着端坐于凤辇内的燕清秋道:“这六名煞血卫虽然不是煞血卫中的佼佼者,却也是武艺高强之辈。今日我带着他们一同前来,并非有意扰乱十妹的喜庆,只是想将他们送给你,让他们随你一同前去赤冰国。日后,就让他们跟随在你左右,代替太子哥哥护你周全可好?”
欧阳烨闻言,却是朝着燕博冷冷一笑,语气不善地讥讽道:“殿下难道忘了,煞血卫只听命于歃血令,不认主人吗?况且,当年陛下将煞血卫交给殿下,可没有告诉煞血卫殿下日后就是煞血卫的新主人,要煞血卫如何忠心于殿下。陛下是直接告诉煞血卫,歃血令已经不在陛下手上,而是在殿下的手上了。此后,煞血卫便再也不听陛下之命,只听殿下的吩咐。”
这一次,燕博总算将视线转向了欧阳烨。
经过先前与燕清秋的那一番交谈,得到燕清秋愿意与他冰释前嫌的答案后,燕博此刻的心境已经开阔了许多。无论欧阳烨此刻如何冷嘲热讽,燕博始终没有如一开始那般怒上心头,相反,燕博的神色一直平静如常。
静静地看着欧阳烨,燕博神色平静,语气和缓地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都知道,今日我能来这里,敢说出这番话,就已经准备好了该准备的东西。”说罢,燕博伸手自怀中盔甲内掏出一枚黑红色的圆形令牌来。
那枚圆形令牌只用肉眼便可看出是一枚血玉所制,只因血色太深,所以呈现出黑红之色。令牌一端系着一根黑色的锦绳,另一端则系着一段黑色的流苏。令牌正面上方雕刻着一只骷髅头,骷髅头下方雕刻着一柄匕首,令牌背面则刻着篆书的“歃血”二字。
显而易见,这便是欧阳烨口中所说的歃血令了。
见到欧阳烨从怀中掏出的歃血令,原本不动如山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六名煞血卫当即便全部翻身下马,然后朝着燕博单膝跪地。虽然他们跪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可单看他们面上那恭敬严谨的神色便可瞧出他们有多尊敬手持歃血令的燕博了。
欧阳烨见此,却是嗤之以鼻道:“怎么?莫非殿下还愿意将这能指挥上百煞血卫的歃血令送给皓月公主吗?没了这歃血令,殿下等同于失去了百余人的煞血卫,日后殿下若再要办什么事,可就没现在这么方便了。”
煞血卫虽然从建立之初到现在都只有百余人,可是如果单以武力比较,一个煞血卫足以抵挡二十名宫城禁军,如此换算下来,百余名煞血卫等同两千余名宫城禁军!这还不包括煞血卫拥有便宜行事、先暂后奏之权。
欧阳烨断定燕博不会将天成大陆仅有的这一块歃血令送给燕清秋,所以才会说出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来嘲讽燕博。可谁曾想,在欧阳烨说完这番话后,燕博竟然当众将歃血令从中掰开,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