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诡秘的静谧氛围之中,就见西直门左侧,站在一片穿一身喜气红色官袍的文官队列最前方,虽已年逾六旬,却依旧站得背脊挺直,穿一身正一品红袍,身居正一品内阁大学士的杨阁老杨忠勇闻声,同样微微侧脸看向站在西直门右侧的萧直。
须臾,众人只见杨忠勇朝萧直和蔼一笑,语调轻缓地答了一句:“肃启,何事?”
对于杨忠勇不仅朝萧直笑得和蔼,且一开口就唤萧直表字的亲昵态度,杨忠勇身后那一群文官之流更加默然了——刚才是谁跟忠义大将军萧直卯上了来着?回家准备后事吧……
说了不该说的话的官员兀自在后面冷汗直冒,然而,杨忠勇与萧直却不是那等爱记仇的小人,只因他们太清楚,既然择了这波诡云谲的官场,许多事就得想得开些,不能一味地钻牛角尖,否则就是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因此,站在文武百官之首,身居庙堂第二高处的杨忠勇与萧直师徒自是不会去理会那些文官们的默然的。
于是乎,在一片依旧诡秘的静谧氛围之中,只听见萧直如是低声对杨忠勇道:“老师,刚才匆忙之间,学生似乎看见故人了。”
那厢,杨忠勇亦是低声回应道:“嗯,肃启没看错,是他来了。一别十余年,也不知道他父亲如今身体可否还康健啊……”话音末尾,杨忠勇却是以一声叹息收尾。
然后,便见杨忠勇身后那一群文官们皆竖起了耳朵,静听萧直的回答。
须臾,只听得萧直如此笑道:“老师康健,故人必定康健。”
这等不敬师长的言词,听得杨忠勇身后那一群将“尊师重道”四字奉为神谕的文官们个个怒目圆瞪。
却不料,杨忠勇听后,却是“呵呵”一声轻笑,而后笑道:“肃启说的也是。是老夫一时忘记了,当年一别,他可是放了话不会死在老夫前头的。既然老夫如今依旧健步如飞,他个老匹夫自然也是不差的!”
堂堂正一品内阁大学士居然口爆粗语。且他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称呼他人为“老匹夫”……
于是乎,杨忠勇身后那一群文官们更加默然了……
那厢,站在文武百官队列之首的杨忠勇与萧直师生二人相谈甚欢,这厢,杨忠勇和萧直身后的一众赤冰国文武官员们却是听得一头雾水、如坠云雾。
有为官者说。这世上最难懂的,是圣心!但在赤冰国这一众文武官员们看来,比圣心更难懂的,当是能常伴圣驾,数十年荣宠如一日的杨阁老的心思!
于是,一众文武官员们选择不再侧耳倾听,均束手垂眸,静等前方那支庞大队伍的到来。
不多时,就见那支原本在天际线处,规模十分之庞大。人数约莫高达五百余人,声势浩大的队伍已经渐渐行到了怀安城的西直门下。
站在赤冰国一众文武官员之首的杨忠勇与萧直见状,纷纷站稳身型,不再交头接耳。
那方,待队伍行得近些了,就见队伍正前方,那名跨坐在黑色骏马上,头戴银盔、身披银甲红袍、腰佩长剑,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在距离赤冰国这一众文武官员们约有十步远的地方,猛地勒住缰绳。止住了胯下骏马的步伐。
同时,那名男子稳坐于骏马上,身型未动,只管当空大喝一声:“停!!”
那名领头男子的话音未落。他身后,那分列成四队而行的庞大队伍已经停驻不动了。
那顶位于庞大队伍中央,耀耀生辉、夺人眼球,由十六匹骏马拉着的大红色金丝楠木凤辇同样静止于远处。
赤冰国负责迎接的文武百官们,与燕国的送亲使团,两方人马终于在这一刻会晤。
有风从怀安城的西直门城墙下穿过。风势有些大,扬起了在场许多人的墨发衣袍。衣发飞舞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须臾,就见那名跨坐于黑色骏马上,头戴银盔、身披银甲红袍、腰佩长剑,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身姿矫健地飞身下马,而后,他脚步沉稳地踏着满地泥泞坑洼,朝着站在赤冰国那一众文武官员之首的杨忠勇和萧直走去。
就见那名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不偏不倚地踩着由西直门门洞里延伸出来的那一条分界线,走到了距杨忠勇和萧直二人最近的那一点上。
随即,只见那名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站在分界线上的那一点上,面容肃穆地整了整他的头盔甲胄,而后,他径直朝着杨忠勇与萧直二人中间的虚空抱拳,微微低头一揖,姿态不卑不亢,话语谦和有礼:“在下,燕国送亲使臣,威远大将军欧阳烨。”
不等欧阳烨话音落下,站在西直门右侧的萧直已经迈步而出。
就见萧直两大步上前,伸手虚虚扶了作揖的欧阳烨一把,口中亦是谦和有礼地说着:“再过一日,赤冰国与燕国就是亲邻,欧阳将军不必如此多礼。”
另一方,站在西直门左侧的杨忠勇同样大步迈步而出,站到萧直身边,同样朝欧阳烨谦和有礼地道:“欧阳将军,想来公主殿下与欧阳将军一行人等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千余里,必是一路风尘。我赤冰国陛下已于宫中正阳殿摆好筵席,还请欧阳将军率领一众燕国使臣随本官到宫中去,好让陛下为尔等接风洗尘!”
虽然眼下欧阳烨只觉得身心俱疲,实在不想与任何人应酬,可欧阳烨一听这摆筵席的人是赤冰国的当朝皇帝,欧阳烨深知,他今天就是个瘫痪在床的残废,也得让人把他抬进赤冰国皇宫去——帝王请宴,这不是谁想拒绝就可以拒绝的事!
遂,欧阳烨也不啰嗦推拒,直接便应道:“那就有劳贵国陛下了。”
杨忠勇与萧直闻言,师生二人同时侧身,均抬手朝着他们身后,怀安城的那道西直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口中更是异口同声地道:“欧阳将军请!”
欧阳烨二话不说,直接回身去牵马。
介于眼下他们是在赤冰国的都城土地上,不是在燕国,欧阳烨便只是老实地牵着马,与骏马并行,却没有再度骑上马背。
那方,原本驻足不动的庞大队伍,在欧阳烨牵着骏马朝着西直门走去的时候,领头的几名穿桃红色宫装的宫女便十分自觉地跟着欧阳烨的脚步,缓缓朝前移动起来。
前头的人开始朝前行进,后面的人便也缓缓跟上,慢慢地,整支队伍都重新移动起来。
那厢,待欧阳烨牵着骏马,走回到仍等在原处的杨忠勇和萧直身前,欧阳烨朝杨忠勇和萧直再度抱拳拱手后,一众赤冰国的文武官员们便兀自纷纷转身,争先恐后地朝着西直门内走去。
正因为那些赤冰国的文武官员们转身太快,走的太急,是以谁也不曾看见,在他们转身迈步的那一刻,放下拳头的欧阳烨竟朝着杨忠勇与萧直二人和善一笑,而杨忠勇与萧直亦是朝欧阳烨回以相同一笑,那是一种熟人相见打招呼的笑意。
三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三人并肩而行。
前方的人陆陆续续地踏进了怀安城的西直门,后方,庞大的送亲队伍中央,跟随在那顶大红色金丝楠木凤辇左边,朝着西直门的方向走的玉荣夫人正低声朝端坐在凤辇内的燕清秋说着:“公主殿下,因男女有别,一会儿进了宫,欧阳将军等男丁会去面见赤冰国皇上,兴许还有洗尘筵席。臣妇与玉灵夫人则会陪同公主殿下去赤冰国皇后的宫殿面见赤冰国皇后,也就是您未来的婆母。”
玉荣夫人话音落下后,没过多久,就见一只莹白玉手缓缓伸出了凤辇四周垂挂着的大红色细沙。
玉荣夫人垂眸瞧去,便见那只莹白玉手上捏着一张白纸,纸上写着几个字迹娟秀的炭字:荣姨,秋儿忽心有惧意。
玉荣夫人见字,一时间竟眼眶微湿。这是一种辛苦养大的女儿,终于长大到了要嫁到别人家去的辛酸与不舍的感情。
为了避免燕清秋察觉到什么,玉荣夫人硬是将她眼眶中的湿意逼了回去,随后,她柔着嗓音安抚燕清秋:“公主殿下放心,离开燕国前,皇后娘娘曾与臣妇说过,您未来的婆母性情和善,丈夫本性纯良,他们均不会为难公主殿下的。”话音一顿,又听见玉荣夫人忽然语气坚定地如此低声道:“再则,无论何时何地,公主殿下,您永远是我燕国荣宠不衰的皓月公主!只要我玉荣夫人一日在这赤冰国做这送亲使臣,旁人若想要欺辱公主殿下,就得先问问我玉荣夫人答不答应!!”
玉荣夫人话音落下,那只伸出凤辇四周垂挂着的大红色细沙的莹白玉手便收了回去,不多时,那只莹白玉手又从先前的地方伸了出来。
玉荣妇人瞥了一眼白纸上多出来的几行字,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
——
秋儿不顾危险,催促队伍出发,誓要赶在大婚前抵达赤冰都城,只为让远方的父皇母后安心。
荣姨,父皇母后为秋儿已付出太多,秋儿此生已是无以为报。
秋儿惟有尽己所能,偏安一隅,苟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