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骨不在皮,但也要靠衣装。
若是瘦弱病态,便要寡淡装扮。
浅色衣袍,简单挽髻,才能迎合那么几分摇摇欲坠的脆弱,憔悴如残花般叫人怜惜。
素净得毫无血色,那是万寿宴的陈嘉沐,是阴魂不散的陈玲。
陈嘉沐最是了解这一点。
她起了个大早,叫寒梅帮她梳妆。
她近几日又丰腴了些,脸蛋圆圆的,像粉妆玉琢的饱满荷花瓣,能掐出水一般。
寒梅在妆奁之中选最夺目的装饰,烧银蓝的孔雀羽耳坠,蔽着点翠花钿。
云鬓香腮,横插一支垂珍珠的步摇。
陈嘉沐摇摇头,那步摇就跟着晃动碰撞,取一朵桃红的绒花置于钗边,满目靛色中,一眼便能捉住绽开层叠的花瓣。
她早两日染了寇丹。手似凝脂,指尖一抹梅红,捏着笔蘸黛色,轻轻往眉尾勾勒。带出挑斜的眼线,一双圆眼便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寒梅看着镜子中的陈嘉沐,笑道:“公主还是适合这般打扮。”
喧闹的,喜庆的,要一眼就捉住人的目光。唇色与发饰呼应,花朵成仙一般。
陈嘉沐也满意道:“好看,但发饰还是有些重。”
寒梅用手调整她发髻之中藏的几处小钗,支起绒花繁盛的花瓣,又抽掉一支银簪。
“公主上回见慕容将军,身上还带着病气,如今却已完全不同了。”
陈嘉沐笑起来:“我病得了一时,病不了一辈子。”
她手里攥紧了慕容锦的令牌,安国将军几个大字硌在她手心。
“寒梅,你知道熬鹰吗?”
鹰的习性凶猛,不能为人所用,只有相对着消磨野性,互不退让,才能得到温顺的羽兽。
“避着人时,我怕他,也惧他。”
怕死是人之常情。
万寿宴一晚,他真的对她动过杀心。
“但我们要被关进同一个笼子。我没有退路,只能面对他。”
退却一点,野兽便要反扑。
就算是装,也要装得气势汹汹,装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熬鹰,总要熬出个胜负。
月夜对酒,她赢了一局。
但她不愿只做一个死人的替身。
如果说原小说里,慕容锦只对“陈嘉沐”的死感到可惜,可惜失去了一个衬托自己善良的道具。
那么给死人扫墓的理由正好。
她要堂堂正正地活在慕容锦面前,让他好好看看,“陈嘉沐”究竟是什么模样。
殿外传来赵辙的声音:“公主,马车备好了。”
陈嘉沐对着寒梅点头。
此番去京郊,慕容锦只准许她一人前往。
寒梅能做的,也只是把她塑成姿容美艳的少女,目送她登上琉璃宫外道路尽头的车驾。
赵辙跟在寒梅身边,小声说:“公主今日不像去扫墓,倒是如同出嫁了。”
寒梅瞪他:“什么疯话!我们公主出嫁会上那样的破马车?”
赵辙想说那马车是慕容锦府内的,但思来想去还是把话先咽回肚子,跟着寒梅回宫,见落雪在找他,又急匆匆往后院劈柴去了。
————
陈嘉沐没想到慕容锦也在车上。
他个子太高,在这辆小型马车内勉强坐直,浅色袍外罩一件披风,金冠束发,未带佩刀,倒是比第一次见少了些戾气,多了几分稳重内敛。
陈嘉沐矮身坐在慕容锦对面,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瞬便错开去。
“今日是去扫墓。”他皱着眉道。
陈嘉沐耸耸肩:“扫的又不是我的墓。”
珍珠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马车动起来,车内无人说话,只有环佩叮当。
沉默的氛围太难熬,陈嘉沐环顾四周,并没发现贡品之类的东西。
慕容锦似乎什么都没带。车上空荡荡,只有两位对坐的人。
“将军给大公主准备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他眯着眼,脸上的疤痕犹如一条长虫,“只是过去看看。”
陈嘉沐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也放松了些:“上回将军来琉璃宫中,说的是身份特殊不能亲自扫墓,今日为何又改变主意跟过来?”
“臣并不下马车。”
看来是不会同行。
陈嘉沐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避开慕容锦的目光,盯着他的手看。
慕容锦的手很大,手背青筋凸起,也伴着极长的一道疤。
之前她没留意过。
和脸上的印记相比,慕容锦手上这道愈合得不错,细长一条,似乎是被人直劈到虎口才罢休。
她多看了那疤痕两眼,慕容锦却突然收回手,冷声道:“公主喜欢盯着别人的伤疤看?”
陈嘉沐:“只是看看想掐死我的东西长什么样子罢了。”
慕容锦的手指一动。
他空握着手,似乎还能感受到陈嘉沐脖颈的脆弱,颤动的喉管与手指压住的紊乱脉搏,清晰地被他的身体记住了。
对面坐着的人抬起头,又执着地盯着他的脸仔细瞧。
慕容锦被灼热的目光烧着。
探究,好奇,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炫耀。
半晌,陈嘉沐移开视线,面上含笑。
慕容锦有些不爽:“怎么,臣的脸很有趣?”
她像是料到慕容锦要问这么一句,转过头,眼睛亮亮的,弯成两道月牙:“只是看看想掐死我的东西长什么样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