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初霁,凛风未歇。
来安城,沈府后院内,沈仲兰半躺在美人榻上,心情闲适地逗弄着笼里的一只彩色羽毛的雀儿。
“什么时辰了?”
身后的丫鬟上前答道:“回小姐,再过两刻就是申时了。”
“申时啊,那鼓声应该已经敲响了吧。”
她嘴角微微上扬,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杀了沈二大概是她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吧,可惜……”
她眸光微垂,打开笼子,将里面的雀儿抓了出来想要替它梳理羽毛,那雀儿却不太配合,几番挣扎着想要振翅高飞,尖利的勾爪刺破了凝脂般的皮肤,带出一滴血珠。
“可惜,我不喜欢她”
她缓缓笑起来,用手轻轻一折,便将那雀的翅膀尽数折断。
“这样,就会乖了,不会再跑了。”
那雀先是凄厉嘶鸣,而后蜷缩着瑟瑟发抖,她温柔地摸着它的毳毛,不无惋惜地想到,若是陈最也是这样一只雀就好了。
打断他的腿,折断他的翅膀,将他永远禁锢在身边,光是想想都会令她觉得兴奋。
不过没关系,她动不了他,但是动了他喜欢的人,也是一样的。
脑海里浮现昨日的情景。
她看到陈最将倒下的鹿呦接进怀里,看到他不惜耗光灵力也要将她的伤治好,看到他抱着她朝着自己一步步走来,却仿若不认识的路人一般擦肩而过……
可是凭什么?
她与他才是认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他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又为何在那个女孩出现之后就对她弃若敝履?
她将雀儿放进了笼子里,拿了几粒灵米去喂它,那雀先是畏惧,在闻到馥郁的灵气香后,还是忍不住开始啄食起来。
看吧,不喜欢她也没关系,只要他还是陈家的嫡子,还是宗门下一任的继承人,就总会有妥协的一天。
———
来安城中,青云宗拥有最高的话语权,城市的管理也由议事堂的常规弟子协理,但除此之外,百姓之中也会推举出一位民心所归的城主,每三十年一轮换,为保证大家的权益,接任者只能由凡人来担任。
现任城主吕哲圣,正是三十多年前从凡界逃难而至的一名官员。
他公平正直,廉洁严明,深受百姓爱戴,不仅将从前所学全部致力于管理城市当中,还延续了凡界官府的传统,在辕门外设有鸣冤鼓。
只是来安城中,情况复杂,人妖仙皆有,要说什么绝对的公平那是不可能的,吕哲圣也只是尽量维持他心中的正义罢了。
那鸣冤鼓设立二十多年,却只有凡人寥寥鸣响过几次,修仙者们自是不屑过来这里的。
但今日,辕门的鸣冤鼓却被一个筑基修士所敲响,鼓声加持了灵力,震天动地,惊的来安城大半百姓都知晓。
吕哲圣意外地看向下首的男人,修者不跪,这是大家都不成文的规矩。
男人抱拳揖礼:“大人!我要状告青云宗弟子鹿呦,因见财起意,残杀我家二公子!”
吕哲圣:……
什么时候修士之间的纠葛恩怨也能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城主做主了?
青云宗,云霄殿内。
沈淮序指着下首一脸怒容:“玄川!!此事尚无结论,你怎可喧嚷的人尽皆知,来毁我宗门名声?!”
“宗主,老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您作为宗主岂能包庇自己的师侄?”
玄川心中冷笑,兰儿说的果然没有错,只要将此事闹大,沈淮序为了宗门名声,就不得不处理鹿呦。
他必须要趁长泽风没有回来之前把这黄毛丫头给解决了,不过在此之前还得把她的同伙儿逼问出来才行,不能留有后患。
鹿呦被押着到了戒律堂,跪到了先前陈最跪过的位置。
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她之前站在廊台上看陈最的热闹,可现在她却是被看热闹的那一个。
但是这次围观的弟子明显要比上次多的多。
“听说这个鹿师妹杀了玄神长老的儿子,看不出来,小小年纪就如此心肠歹毒。”
“你们不知道吗?据说她进宗门的时候就是靠着不正当的手段进来的。”
“不会吧?我看她长的玉容花貌的,不像是那种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知人知面不知心。”
……
鹿呦翻了个白眼,这种嚼舌根的人真是什么时候都有,烦死了。
她有点不理解,沈淮序那天明明都已经放过她了,又为什么突然要把她押过来当众行刑?
而且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怎么还通知了这么多弟子?
她心中疑惑,扫向四周,却没有看到一个相熟的面孔,不禁有些奇怪。
虽然微有失落,不过也好,大家都不来,也就看不到她狼狈的一面了。
鹿呦却不知道,乌林和向元灵、秋允之三人昨日在云霄殿外大闹一场,此刻都被暂时关在地牢之中。
戒律堂上空,天罗镜高挂,从弟子们这边的画面可以看到来安城里百姓们义愤填膺的脸,而从辕门那边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被押在地上跪着的鹿呦。
沈淮序没有出面,现场只有两个长老,一个是执刑的严正长老,一个是原告玄神长老。
玄川站出来厉声喝问:“鹿呦!你可知错?”
鹿呦在看到天罗镜那一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这老头是想利用舆论来杀死她,沈淮序碍于她师父的面子想尽量拖延,但是她的性命和宗门声誉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长泽风就算事后想追究,也没有任何理由。
这招也太毒了吧!!
偏偏她当时做事不仔细,让人抓住了把柄。
鹿呦不是没想过把实情托盘而出,可这个世界上,一个凡人妓子的命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鹿呦是害怕的,她知道神罚鞭一鞭子打下来会有多疼,更何况以她如今的修为,多半挨上几鞭就得一命呜呼。可面对玄川的质问,她又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倔强。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又坚韧,“弟子无错!”
“好好,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
玄川冷笑着将那枚留影石当着所有人的面又播放了一遍,引起了所有人的哗然。
“天哪,太残忍了!”
“小小年纪就如此蛇蝎心肠,长大之后还得了?”
“宗门败类,宗主就应该下令直接将她处死!”
“处死她,处死她!”
……
鹿呦面色一白,她经历过太多谩骂,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可此刻,心中还是生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涩然。
她凌然昂头,声音冷冽:“是,你儿子是我杀的!可那又怎样?他就是该死!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了他!!”
众人没有料到她竟然会吼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都怔在了原地。
鹿呦却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中慢慢站起了身。
她既无错,又为何要跪?
她环视周围,勾起浅薄的笑来。
她转身对着玄川。“我是杀了你儿子不错,可你儿子的命是命,被他虐杀女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她站在那里,竟一改往日,有了气势逼人的感觉。
“你为何只敢放那么一小段?是在心虚什么吗?你儿子做过什么事情你心里清楚,我杀他千万次也不为过!!”
凭什么作为女子,面对欺辱和糟践,就应该逆来顺受,卑微讨好?凭什么作为凡人,就只能像蝼蚁一般,连尊严都不能拥有?
鹿呦明白,这世间如熔炉,包括她自己,都苦苦挣扎于其中,她人微力小,连顾好自己都艰难。
可有的时候,又总会生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愚蠢的想法。
玄川被她如炬的目光看的略微一慌,又很快镇定下来。
“你既已承认,那按照宗门条律,当受鞭笞三十!!严正你还愣着做什么?行刑!!!”
鹿呦轻嘲一笑,鞭笞三十,连金丹修士都不一定受得住,还真是看的起她。
她没有再跪,身形站的笔直,在鞭子落下之时,缓缓闭上了眼睛。
痛苦却没有到来,长剑破空的啸声清晰入耳,裹着猎猎罡风,掀动她额边碎发。
睁眼。
明亮的天光里,手持银剑的少年,身形如电,疾风般飞掠而至。
灵器交戈,簌簌铮鸣。
他一身白衣,眉目清隽,似刀裁般的面庞被寒光一照更显冷峭,高高绾起的一束乌发,随着他的身姿轻轻飘动,姿逸绝伦。
严正被这一剑震的虎口一麻,竟是倒退三步,他怒目而视:“云晨!!你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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