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怕处境艰难,只怕没有方向。
所以帕拉图人需要一座桥,哪怕塞克勒已经派遣信使渡河求援。
筑桥不仅是为“过河”,更是为给全军将士注入希望。
世上没有什么比穷途末路更令人绝望。
冷漠的冥河横亘在面前,帕拉图人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想转头拼命,却发现连敌人都没有——赫德人根本不与他们正面交战。
白狮就像把野兽围阻在断崖上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敌人被饥饿和绝望压垮。
军心溃散,不等援军赶来解围,帕拉图人早已不攻自破。
蒙塔涅百夫长的筑桥计划很困难,但是没关系。
因为帕拉图军队迫切需要的不是桥,而是希望。
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到一块木板,帕拉图人眼中现在只有三件事:桥、桥、还他妈的是桥。
木匠带着工兵军官在林间穿梭,为筑桥工程寻找合适的料材。
最直、最长的好料子用红漆画圈,它们将作为桥桩使用。
次一等的木料用黑漆标记,可以锯成木板用于铺设桥面。
至于还没成材的小树、灌木,则统统拿去烧炭。
凡是用过锤子和铁砧的人都被抽走,像贝里昂这样的资深铁匠更不例外。
杰士卡大队痛失名厨——温特斯又过上吃泔水的日子,但是帕拉图军队得到了一位能带十几个小工的大匠。
缴获的武器被重新烧热、折叠、锻打;多余的盔甲被熔成铁水,灌入沙模,
军中唯一的烧炭匠成了宝贝疙瘩,好在这门手艺不算难学。
除了提出筑桥计划之外,温特斯还做了一件微小的贡献。
采纳温特斯的建议,第五、第六军团仿照第三[大维内塔]军团在赤硫岛修建固治道时的架构,也组建了[筑桥指挥部]。
指挥部由塞克勒将军亲自负责,军中所有能够集中的资源都向这个临时部门集中,再由它统筹、分配和指挥。
至于温特斯,他只是在指挥部挂了个名,还是照常带着他的民兵干活。
军中有的是比他更专业的工兵、炮兵军官,温特斯也就没有继续指手画脚。
灵感就像一层纱纸,他把纸捅了个小窟窿,剩余部分自有其他人补完。
……
不算茂密的森林被伐出一片空地,民兵们挥动利斧,正在扩大空地的范围。
“咚。”
“咚。”
这是斧刃斫在树干上的声音,一刻也不停。
“小心哇!倒啦!”有人声嘶力竭大喊:“倒啦!”
“倒啦!”听到喊声的民兵也跟着高喊:“倒啦!”
这既是相互提醒,也是在相互打劲。
一根树冠十几米高的杉树好似走夜路的醉汉,朝着空地方向缓缓倾倒。
伴随着能酸倒牙的“嘎吱”声,杉树越倒越快,直到重重摔在地上,扑起冲天的尘土。
三个民兵提着斧头走过来,开始清理杉树的枝桠。
最终这棵杉树会只剩下干净的树干,再由专门的马车拖到大营去。
十几米高算不得什么参天大树,但在荒原上却是难得的木料。
杉树倒地之后,“咚咚”的伐木声再次响起。
砍树是极苦的活,非身强力壮者不能胜任。
民兵们干上一天,第二日肩膀就会高高肿起来。
要是有锯还轻松一些,可是军中正缺锯子,所以伐木的主力工具还是斧头。
[哒哒]的急促蹄声越来越近,一名绿盔缨的骑兵驰入伐木林地。
林间的民兵都在埋头干活,根本没人搭理这名传令骑兵。
传令骑兵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军官在哪,只得高喊着问:“蒙塔涅百夫长?蒙塔涅百夫长在吗?”
“该不会躲到哪里偷懒去了吧?”传令骑兵大失所望,不禁生出一丝鄙夷:“什么血狼?也不过如此。”
随着帕拉图人全力投入到筑桥工程中,提出这一计划的[血狼]的名气也扩散到全军。
帕拉图士兵都听说过这位冠军百夫长真假难辨的“光辉事迹”,人人争相目睹血狼真容。
这位传令兵也是经过一番争夺,才抢到给血狼送命令的机会。
传令兵的喊声被砍树声盖住,没人理睬他。
于是他打马走到伐木场边缘,想要找人问话。
传令兵一眼就看到一名高大民兵。
那人比其他人普遍高出半个头,穿着一身粗布单衣,正在对付一棵柞木。
他高高扬起斧头,再重重挥下。
斧刃每次劈到树干,合抱粗的柞木都会剧烈颤抖。
明明是寒气逼人的冬天,翻腾的白色热汽却像开锅一样从那人的袖口、领口冒出。
传令兵走到高大民兵身旁,不耐烦地问:“喂!你们的百夫长血狼在哪?”
高大民兵放下斧头,反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传令兵呵斥道:“军情是你有资格问的?带我去找他。”
“血狼,没见过。”高大民兵抽出塞在腰带的毛巾擦了擦脸,慢吞吞地说:“温特斯·蒙塔涅,我就是。”
“咚。”
“咚。”
“咚。”
砍树的声音一刻不停。
传令兵滚鞍下马,慌忙取出一卷漆封信件,双手奉上:“这是筑桥总部给您的命令,长官。”
“谢谢。”百夫长拿过信件,揭开漆封,随意扫了几眼。
传令兵稳住心神,悄悄打量着,他终于有机会一睹传说中的血狼的真容。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没有特别壮、也没有特别瘦,只是稍微高一点。
除了脖颈挂着一道细细的金链之外,也没有佩戴任何装饰品。
但又很特别,是传令兵说不出来的那种特别。他满怀敬意地站着。
“要回执吗?”百夫长问。
传令兵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那好,命令我已收到。”百夫长扬了扬手上的信:“辛苦你了,回去吧。”
传令兵跨上马鞍,他看到血狼把信放进衣兜,又重新拿起斧头。
远处传来喊声:“小心哇!倒啦!”
伐木场的民兵闻声呼应:“倒啦!”
“倒啦!”血狼抡着斧头,一下一下斫着树干。
传令兵刚刚离开,又有两名骑手如狂风一般冲进伐木场。
“不好啦!”其中一名骑手大喊:“赫德人来了!”
……
温特斯上午连续使用裂解术炸断十几棵树,幻痛直到下午也没有消退。
传令骑兵刚走,他便听到安格鲁惊慌的喊声:“赫德人来了。”
民兵们纷纷扔下手中的活,跑向存放武器、盔甲的帐篷。
红鬃一路狂奔到温特斯身边,安格鲁跳下马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长官,赫德人来了!”
“别着急,你慢慢讲。”温特斯的头更疼了:“在哪?来了多少?战况如何?”
“运木料的马车被劫了!”
“有多少赫德人?”
“二十几个!”
“来了!”温特斯在心底大吼:“我就知道有这一天!”
他发泄般一斧劈在树上,这棵柞木终于支撑不住,颤抖着倒向地面。
“小心!”温特斯大喊:“树倒了!”
周围的民兵急忙躲开,万幸没有出意外。
温特斯奔向强运,大声命令:“有战马的!都跟我来!其他人留在这待命!放出步哨!”
强运能感受到主人的焦急,往常备鞍它都要撒娇讨糖,这次却没有任何多余行动,顺从地让主人套上马鞍。
提起马刀,跃上鞍子,温特斯便要出发。
“着甲!”夏尔抱着温特斯的四分之三甲急急忙忙跑过来:“您还没着甲呢!”
无奈,温特斯又下马披甲。
他穿的是干活的粗布衣服,全都要换掉。
丝绸衬衣、棉质武装衣、锁子甲、板甲、马靴,夏尔和海因里希帮着温特斯层层披挂。
传令兵如果再过来,绝对不会认错。
整备完毕,温特斯带领二十几名杜萨克赶往车队遇袭的地点。
帕拉图军队一方面在林地外围就近采伐,另一方面派遣伐木队深入林地采伐大树。
车队遇袭的地点就在伐木场和大营之间,大营方面的人马比温特斯先赶到,骠骑兵已经动身去追杀赫德人。
现场一片惨景,缺乏武装的运输车队根本无力抵抗,车夫尽皆被砍杀。
马车还留在原地,但是车轴都被捣毁,挽马也被赫德人带走。
阿尔帕德已经在周围派了哨骑,但还是被这一小股赫德人钻了进来。
“逼我们再次分兵。”温特斯心想:“这就是你的打算吗?白狮?”
……
在运输车队遇袭之前,筑桥计划的进展异常顺利。
温特斯原本最担心[浮动打桩机]不能用,因为它们的重心太高,稍有风浪便容易倾覆。
冬季的冥河水流平缓——但那只是相较波涛汹涌的春夏而言,越往河心去,水流便越湍急。
好在帕拉图工兵将木筏修得足够大、兼有浮箱平衡,打桩机的运作倒是没问题。
浮动打桩机是筑桥的核心机械,它没有问题,其他问题都是小问题。
帕拉图军队建造了两座浮动打桩机,一左一右同时推进。
对岸的赫德人试图放箭骚扰,但是他们所使用的重箭根本射不到两百米外。
对了,他们的箭还逆风。
即便使用轻箭,飞到两百米外也失去了准头和威力。
弓箭射程不够,对岸的赫德人抬出几条小船,想要打水战。
结果被帕拉图火枪手劈头盖脸一通打,丢下几具浮尸狼狈上岸。
温特斯估计,等赫德人的弓箭能对己方造成有效杀伤时,大桥离他们也就不足五十米了。
即便到了那个时候,火枪手也可以与赫德人隔河对射,谁怕谁还不好说。
这一次,轮到河对岸的赫德人体验无力感。
无论他们做什么,大桥都以每天十米以上的速度向东岸延伸。
限制帕拉图军队筑桥速度的最大因素,已经不是赫德人,而是木料。
在荒原上,森林本就稀罕,能够当桥桩的大料就更少见。
帕拉图军队原可以继续往北走,去河面更窄的地方筑桥。
但是最后还是选择目前的位置,就是因为这里挨着一片针叶林。
经过测量,冥河水位最深处大概有六、七米,那里至少要用十米长的木料。
十米长的木料,就得二十米高的树。
帕拉图人快要找得发疯,也没有找到几个合格的料材。
还是一位老木匠想出办法:长木料不够,就用稍短一些的木料拼接,再用铁钉固定、铁圈箍死。虽然铁会锈烂,但是坚持到大桥竣工总没问题。
于是筑桥总部一口气派出二十支伐木队,蒙塔涅百人队也在其中。
……
运输木料的车队遇袭,意味着白狮已经看到了帕拉图人的阿喀琉斯之踵。
昨日,温特斯向筑桥总部申请在森林中增筑一处驻防营寨。
各伐木队采伐的木料先在营寨集中,再武装押运回大营。
今天,传令兵给他送来回信。
因为“分散兵力”且“二次转运延误时间”,筑桥指挥部否决了他的申请。
但是现在,即便军团不想分散兵力,也不得不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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