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朝,一直持续到了下午未时。
原因很诡异,由梁王为首的几位皇亲贵族,联名弹劾了太子南宫喆。
太子根本没出席早朝,所以这些亲王郡王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数落他种种罪状,丝毫不会感到尴尬和难为情
。要知道,这些人在这两年里,几乎隔三差五都要跟太子把酒言欢,畅谈人生的。
这些人主要强调的罪状有三样。
其一,以权谋私。私调国家禁军给太子府不入流的妾侍家做护镖队。
其二,懒政渎职。西北商路的工程如今如火如荼,而太子却因儿女私情,长期托病于床榻,并纠结乌合之众
,扰乱社会治安。
其三,品行不端,且有谋害他人性命的嫌疑。这一条,影射了伍千秋,牛金宝的死,还让人联想到昨日从太
子府坠楼的太子妃。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好像一支支无形的毒箭,将太子南宫喆的形象彻彻底底的摧毁。
就算摄政王南宫羡想伸手捞他一把,都已经回天无术。
更何况,如今的他,根本不可能再管南宫喆的屁事儿。
一整个上午,朝堂上都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太子说一句话。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看,那些罪状,都确确实实是南宫喆的所作所为。至于害人性命,虽然没有确凿的
证据,但似乎跟他也脱不开干系。
老臣老将们,对此痛心疾首。新晋官员们,也都闻到了一股大厦将倾的气息。
南宫羡始终都很沉默,此时此刻他发现,对于南宫喆弄到这样的地步,他心里竟然会如此的不好受。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南宫喆荒唐,却远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罪大恶极。
望着堂下口若悬河的梁王等人,南宫羡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儿时在御花园里的光景。
傻乎乎的南宫喆掉进水里,他拿着一根木棍,将对方捞了上来。
母妃祭日的那天,一群王子公主用石头围攻南宫羡,是小小的南宫喆,摊开双臂挡在了他的面前……
想到这些,南宫羡冰冷的双眸里,竟然不合时宜的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于情于理,到底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到底怎么走,才是正确的路?
向来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南宫羡,陡然间,迷茫了。
一直到了下午,梁王等人,开始请求摄政王裁决此事,南宫羡才不得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他双手伏案,双眼定在梁王的脸上,语气缓慢且郑重的说道:"梁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对太子的指控,
如果依照我国律法,是足以让他上断头台的。"
梁王屈臂拱手回应道:"这本王清楚。"
南宫羡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接着问了一句:"兹事体大,你确定会为自己今日在堂上所说的每一句
话负责吗?"
听到这个问题,梁王背后出了一身的汗,但还是稍欠底气的回应了一句:"本王……确定。"
南宫羡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挺直了身子,对堂下百官说道:"好。既然如此,本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百官依旧保持缄默,南宫羡朗声喊出两个名字:"宋清,白石。"
两位官员立刻出列,不约而同的回应道:"臣在!"
南宫羡朝他俩吩咐道:"本王命你们,就今日梁王对太子所指控的三条罪状进行彻查。御史台,大理寺和刑
部任凭你们调遣。但务必做到公正清明,绝不许有半点徇私或者诬陷,否则,本王会先处置了你们二人。"
"臣领命!"宋清回道。
"白石绝不辱没殿下的信任!"白石也义正严辞的回应。
之所以选择这两个人,南宫羡是做了一番考量的。他俩跟皇室宗亲没有半毛钱关系,跟南宫喆平日里毫无恩
怨,跟他南宫羡本人,也没有瓜葛和牵扯。再加上这两人品行端正,为官清廉,都是从地方上经过严格筛选
,走入朝堂的。
所以南宫羡相信,他俩能够给予南宫喆一个较为公正的审判。
退朝后,大殿里只剩下南宫羡和潘竹青翁婿二人。
潘竹青忙着整理奏折,而南宫羡则是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失神。
直到潘竹青将公文全都整理完,他发现女婿竟然还在发呆。
便走到他身旁,用手指点了点他面前的桌案,将他从梦中叫醒。
"心里难受了?人家前些日子泼您脏水的时候,可坦然的很呢。"他对着一脸萌萌嗒的南宫羡说了一句。
南宫羡双眸低垂,语气低沉的问道:"丞相也认为,南宫喆罪大恶极吗?"
潘竹青笑了起来,说道:"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满朝文武怎么想,天下人怎么想。梁王可算是把南
宫喆钉在耻辱柱上了,想拔都拔不下来。"
南宫羡撑在桌案上的手忽然捏成拳头,咬牙切齿的说了句:"真是可笑,他当南宫喆废了,当我也是傻子吗
?"
潘竹青摇了摇头,表情认真的纠正道:"不,他非但不敢轻视您,还怕您怕到要死。否则,也不会釜底抽薪
,做这番垂死挣扎了。"
说到这儿,潘竹青又感叹了一句:"不得不说,梁王殿下,算是南宫家,数一数二的阴谋家。"
"他以为拿太子做贡品,我就会放过他么?痴人说梦。"南宫羡眼里透露出一丝阴狠的戾气。
但潘竹青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逆着对方的鳞,说出一番残酷的实话:"事实上,您如今,还真不好拿他怎么
样。您需要人给您递刀,更需要人推您一把。没人比他更合适了,您清楚,他也清楚得很。"
南宫羡冷笑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丞相太抬举他了,没有他,我照样势在必得。事到如今,我要做的事
,谁也拦不住。"
潘竹青点点头,可还是意味深长的反问了一句:"话是如此,可您问问自己,是想岁月静好的达到目的,还
是想大开杀戒,弄得满手是血呢?"
这句话,让南宫喆眼中的杀意变成了幽深的思索。
潘竹青接着说道:"烨儿也好,霖儿也罢,他们跟殿下你不同。你是在荆棘中摸爬滚打,受尽千难万苦才走
到今天。他俩无论是谁,都很难承受那种血淋淋的后果。咱们若是为了他们长远的将来做考虑,就最好别把
事情做的太绝。"
南宫羡知道岳父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他要给儿子们一片风调雨顺的江山,可还得让他俩能守得住啊!自己是会老会死的。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烨儿霖儿,能摆平天下人的敌视和皇亲贵族的仇恨吗?
想归想,可南宫羡还是觉得很不甘心。"那岂不是,要把所有的罪过,都让南宫喆一个人承担?"
潘竹青又笑了起来,接着语重心长的说道:"他并不无辜。德不配位,便是他最大的原罪。而且,他的这项
罪过,是要天下人跟他一起承受风险的。他可以是个不称职的丈夫,因为被他坑死的最多是他的妻妾。他也
可以是个不称职的太子,因为总还有人替他收拾烂摊子。但如果他是个昏君,那么饥荒,战乱,甚至国破家
亡,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我换句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就当是拯救黎民于水火吧。"
这番话,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的敲在南宫羡心里。
他依旧沉默不语,但眼中散漫的眸光却渐渐凝聚清晰起来。
潘竹青知道对方完全听进去了,便趁热打铁,又郑重其事的补充了一句:"所以殿下,事到如今,请收起您
的同情心和感情包袱。不是您选择了这条路,是冥冥中,这条路选择了您。"
话说到这里,已经无需多言。南宫羡是南宫家唯一的一束希望。这个事实,是许多年前,他还没从南疆回来
时,潘竹青便与学生常梓逸共同得出的结论。
可笑的是,当年老太后竟然给这个全村唯一的希望,取了一个代表着"多余之人"的名字--"羡"。如今看来,还
真是个黑色幽默。
南宫羡起身与岳父并肩走向大殿门口,即将跨出及膝的门槛时,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凝望正前方那座高高
在上的空虚宝座。
那个位置,已经闲置了多年,或许……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