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的外形和作风都很具有迷惑性,看起来他像是那种有勇无谋的匹夫,实际上这家伙四肢发达,头脑更加发达,他是将门虎子,从小耳目濡染的不仅是金戈铁马,还有合纵连横,运筹帷幄,搞一个将军不是简单的事情,牵扯到背后的方方面面,可谓牵一发动全身。
特种部队对现役将军进行侦查取证,是严重违反纪律的事情,罗汉当然不会那么傻,他只会反向侦查,对这位嚣张跋扈还有军官证的王总进行侦查,只要查出有利益关联关系,那就别怪老子们不客气了,T部队是直属军委的国之利刃,可以直达天听,大军区里管后勤的将军,他们还真不放在眼里。
这位黄部长大号叫黄有松,在军区颇有名气,不是军事上的能力强,而是经营能力强,他初中毕业从军入伍,靠着小机灵提干穿上四个兜,八十年代部队成立三产从事经营活动,黄有松如鱼得水,经营有方,深得首长欣赏,一路提拔,还进了国防大学进修,现在已经是一名副军级少将副部长了。
罗汉的叔叔罗克功一向和黄有松井水不犯河水,没什么明面上的矛盾冲突,但私下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已久,能干到这个位子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黄有松擅长走高层路线,送礼投其所好,喜欢美女的就送模特空姐小明星,喜欢风雅的就送名人字画艺术品,喜欢杯中物的就成箱送特供茅台,啥也不喜欢的就走夫人儿女路线,豪车,豪宅,各种奢侈品令人无法拒绝,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唯独罗克功不吃这一套,油盐不进,黄有松对其非常忌惮,有机会就下阴招,这次也不例外,傅平安是罗克功推出来的英模,把这个英模拉下马,就等于打了罗克功的耳光,断了他的升迁之路,何乐而不为。
但黄有松忽略了一点,罗克功是主管特战的将军,他训练出来的兵,不但是特种兵,还是优秀的谍报人员,在境外渗透作战都绰绰有余,在自己国家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入夜,两个黑影来到王总办公的别墅,一发麻醉弹,狼狗就进入了梦乡,黑影穿着鞋套进入建筑,轻车熟路摸到办公室,打开保险柜,拿出账本每一张都拍照,另一个人打开电脑,轻而易举破解密码,硬盘里的资料全部拷贝带走,顺便留下木马病毒,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监视这台电脑。
但这些罪证似乎还不够,两个黑影结束工作后清除所有痕迹,狼狗身上的麻醉针也拔走了,其中一个指了指隔壁别墅,示意来一次刺激的。
……
第二天一早,罗汉来到军区机关大楼,今天是周日,机关大楼里没什么人,罗汉直接敲门进入副司令员的办公室,向罗克功递交一沓资料。
罗克功扫了一眼:“你想干什么?”
罗汉说:“抄送给您一份而已,正本我是要拿到纪委去的。”
罗克功沉下脸:“荒唐,胡闹!”
罗汉立正,做好挨训的准备。
“你以为你是谁,纪委干部?反贪局干警?你是军人,是对外的,这是你的工作么,乱弹琴,哪也不许送,你结束休假,赶紧给我滚回去训练!”罗克功对这个当儿子养的亲侄子是恨铁不成钢,三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幼稚,目光短浅,只能看眼前的几步而已,一个少将是那么容易撼动的么,惊了外围,只会影响到高层的通盘布局。
罗汉敬礼:“是!”然后又问:“那这一份呢?”
“这一份留下,滚吧。”罗克功一挥手。
“那……那小子的事儿怎么善后?”罗汉还不死心。
罗克功气笑了:“罗汉,你是个锤子么,看什么都像钉子,遇到任何事都用你最擅长的手段解决,你就没想到还有其他办法?你就没想到正常途径,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和他人?”
罗汉这回是彻底服气了,立正,向后转,跑步离开。
罗克功这才细细观看资料,罗汉还真是有手段,搞到了一本手写的送礼记录,上面的名字和金额令人不敢相信,这只是黄有松贪污腐化的九牛一毛而已,就如此触目惊心,此人劣迹斑斑,还能青云直上,说明他上面有人,而且是很上面的人,比军区首长都高,罗克功的眉头蹙成一团,斗争很艰巨啊。
与此同时,军区总院,傅平安还在接受治疗,抽血化验,彩超CT,他是贵宾级的病人,做检查有护士用轮椅推着一条龙服务,化验单很快出来,交给医生审阅后,院方给傅平安开具了一叠医疗报告,这些报告并没有在他手里过,而是直接交给军区相关人员审核。
然后傅平安就拿到了一个红皮证件,中华人民共和国残疾军人证,伤残等级为六级。
同时,军区的笔杆子也出动了,在网络上写了一篇雄文予以反击,首先要说明的是,这不是军人殴打老百姓,更不是互殴,而是军人为了自身的合法权益正当防卫,文中以略带嘲讽的口吻说,从没听说过一个人殴打六个人的,而且这个人并不是特种兵,只是一个因公负伤的残疾军人。
文章还附带了现场完整视频,能看出傅平安确实是受到挑衅后为了保护同行的女士才不得不出手反击,而且那几位所谓的受害者也不是什么弱势群体,都是脑满肠肥的土豪,先动手不说,还拿刀!舆论顿时一百八十度大逆转,先前的受害者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军方的反制措施并不限于此,军区有关部门聘请律师起诉了污蔑军人的所谓受害者,正像罗克功说的那样,拿起法律武器维护军人的合法权益。
这些内幕傅平安一概不知,周一早上,他穿上军装站在一招门口等车,罗瑾也从楼上下来,两人打了个招呼,相隔两米远各自站着,就像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前天晚上的遭遇,足以让两个互有好感的男女进入热恋,但对于傅平安来说,就跟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罗瑾看了傅平安一眼,眼神复杂,似乎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没说,她知道这个兵回不去了,不但回不到以前的那种心理状态,也回不到东山守备区了,他有心理疾病,需要戒断治疗,这是部队的义务。
回东岛的车永远不会来了,一辆救护车驶来,押车的干部查看了傅平安的士兵证,请他上车,这时候罗瑾才想起说一声再见,傅平安默然的看看她,上车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救护车走了,罗瑾也拎起行李去乘地铁,赶火车回东岛,一路上心中充满莫名的伤感,等她再次见到傅平安,已经是若干年之后了。
傅平安知道自己有问题,他看到了鉴定报告上的只言片语:人格改变,情绪不稳,创伤后应激障碍,缺乏自我控制能力,反复的暴怒和攻击行为,最严重的是麻醉品成瘾,也就是传说中的毒瘾。
杜冷丁是吗啡的替代品,而吗啡是鸦片提纯的产物,傅平安小时候看过一部反映缉毒工作的纪录片,对其中的镜头印象无比深刻,瘾君子无法摆脱毒品的魔咒,从人变成魔鬼,自暴自弃,直到死亡……
救护车开到远郊一处封闭式管理的疗养所,这里挂着军事管理区的牌子,有持枪哨兵站岗,傅平安将在这里完成戒毒任务。
疗养所的建筑很陈旧,具有浓厚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风格,傅平安下了车,救护车驶出院子,大铁门缓缓关闭,与外界联系的大门也就此关闭,天色阴沉沉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傅平安拿着自己的档案走进空荡荡的大厅,军用皮鞋走在水磨石地面上,敲出孤独的音符。
大厅里没有人,傅平安静静地站着,一个坐轮椅的人从门口路过,缓慢的扭头望过来,一个黑森森的眼眶里啥也没有,另一只眼睛也疲惫无神,傅平安心里一阵惊雷,他隐约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公安机关有戒毒所,那是面对社会的,但部队没有戒毒所,军人也不会染上毒瘾,以傅平安的身份不会把他送进公安戒毒所,那么戒断治疗就只能去一个地方了,那就是——疯人院。
想到这里,傅平安忽然笑了,想什么呢,自己本来就是个疯子,送到这儿主要是治疗精神病,毒品戒断那是顺带着的事儿,自己本末倒置了。
“很好笑么?”一个女声传来,是个年轻的女人,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冷冷冰冰。
傅平安立正敬礼:“东山守备区海防三团九连战士傅平安报到!”
女医生说:“九连已经撤编了,以后没有九连,你的身份是3374医院精神康复中心的病人,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可以称呼我王医生。”
傅平安问:“王医生,我要在这里住多久?”
王医生说:“那要看你的康复情况了,既来之则安之,对了,康复期间你的工资是照发的。”
傅平安说:“我想去外面买些东西。”
王医生说:“恐怕不行,你需要什么,我们会帮你买。”
傅平安说:“我想买自学考试的教材。”
王医生驻足看了看他:“你是病人里第二个需要教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