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算算时间不大对头,赶不上电影节,给改成了10月份哈!
8点整时,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华国光去接起电话,发现竟然是谢兰生。
“喂,国光, ”谢兰生问, “第一个人已经到了吗?”
华国光答:“刚才到了。”
谢兰生笑了:“我吃完了才想起来,我走之前忘开窗了,有味儿,面谈别人不太礼貌, 会让对方也跟着抽烟, 哎, 我这脑子。而且想想,好像也太中规中矩了,无聊。”
华国光问:“那?”
“咱们改在公园谈吧。”谢兰生说, “就咱后头那破公园儿……我现已经在里边了。你们俩从东门进来,走银杏大道,过水榭,到湖心岛的‘爱晚亭’,咱们在这谈《圆满》吧。”
华国光说:“您……”
无语, 华国光想,这个谢导还真讨厌“中规中矩”, 也真喜欢“美”。
“今天是工作日, 还是一大早,湖心岛上空空荡荡的。”谢兰生又道,“华国光, 你不是说这个人选非常适合演‘郎英’吗?那就定在‘爱晚亭’谈吧,风景好,能畅所欲言,10点看看破公园儿人多人少,要是人少,咱可以把二号演员也带过来在这边聊。等烟味儿完全散了,再让后面的去工作室。”
“好吧……那我们这就出发了。”华国光想,幸亏他给头两个人都预留了两个小时,要不然不够折腾的。
“行,别忘记了是爱晚亭。跟男演员好好说说,先道歉。”
“行行行,知道了。”
谢兰生又最后嘱咐:“把剧本儿也带过来。”
“知道了!”
撂下电话,华国光跟莘大影帝讲了谢导的主意,挺不好意思,说:“谢导也是临时起意,想在那边好好谈谈,激发灵感。”他跟兰生是好朋友,但对别人十分客气。
“没事,”莘野颔首,“走吧。”
“走走走。”华国光把风衣拿上,把大门锁了,带莘野去“破公园儿”。
其实,他们后头的破公园儿根本不是破公园儿,而是“陶然亭公园”,在太平街上,其中最大的陶然亭更是中国四大名亭之一,与醉翁亭等等齐名,康熙年间就兴建了,大匾额是齐白石写的。
这还是个约会圣地,北京有句顺口溜叫“要想成,陶然亭,要想散,紫竹院”。
两个人从东门进去,入眼便是银杏大道。
此时已经进入10月,而且由于剧烈降温银杏已经开始泛黄。四分之三还是绿的,四分之一变成黄的,有些叶子飘落在地,透着秋意。
不知是否是错觉,华国光总依稀觉得,莘野走路步子极大,仿佛已经等不及了。
一路穿过银杏大道,穿过水榭,走过拱桥,华国光和莘野二人终于来到了湖心岛,爱晚亭。
谢兰生却没在里边。华国光又有些纳闷:“嗯?谢导呢?他又跑到哪儿去了啊……那个,我去找找,您先在这等一等啊。”华国光也是北京人,对谁都用“您”。
莘野点头,走到亭前的湖水边,望向远处,让湖光山色来压抑悸动。
蓝的水,黄的叶子,绿的草,红的亭子,不似等闲山水。
莘野从来都不知道,眷恋、思念、深爱,这些东西,要离别的巨大苦楚去滋养和去孕育。它们仿佛野生的草,在被烈火焚烧过后反而更加疯狂生长。
另外一边,华国光才刚刚走进爱晚亭后的银杏林,就见兰生手里捏着几片叶子晃悠过来。
“谢导!”华国光叫,“嘛去了?”
谢兰生忙加大步子:“你们两个已经到了?这么快?我以为还得一会儿,捡了几片漂亮叶子想拿回去夹在书里。”
“您可真是浪漫到死……”华国光说,“快点儿吧,人都到了。”因为莘野步子太大,他们才早到的。
“嗯,好。”
谢兰生手拿着叶子几个大步穿过亭子,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背影正对着湖面,便叫:“嗨!!!”
他事先没问过华国光每个演员的名字,也没看过每个演员的履历,因此,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圆满》是他自己写的,他在创作的过程中已在大脑无数次地构建形象,无数次地想象人物,才宽郎英与李芳芳早就宛如活了一样,有自己的经历,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样貌,有自己的气质,这些东西由内而外,因此通常,一个演员对不对路、符不符合,谢兰生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能感觉出来。他并不想因演员们的过往角色先入为主,人是会变的。感觉对了,就试试戏,技巧如果也没问题他会当场就签合同。谢兰生有时候也看作品,不过一般只做辅助。
听到这声“嗨”,那个男人转过身来。
他背后是早上的湖,碧波荡漾,清澈见底,几只鸟儿正飞过去,他两边是高大银杏,这世界上最古老的树正渐渐变成金色,每一片的边儿都是黄的,一些叶子在他脚下,亮澄澄的。
谢兰生腿迈不动了,整个人都钉在原处。他愕然地望着对方。
那是……莘野……
莘野!!!
莘野眉眼还是一样,可有些东西却不同了,谢兰生也说不太好,却细腻地能感觉到。莘野还是威压感强,骄傲,锐利,但似乎又……深沉了些。
谢兰生的眼前好像再次扬起片场的沙、都灵的雪,也再次看到景山落日,红彤彤的,刺人眼目。他就站在爱晚亭里,雕塑一般。
好一会儿,谢兰生才口舌干涩,道:“莘、莘野。”
莘野静静地看着他。
谢兰生想直冲过去,问他四年在干什么,再说说自己怎么过的,说他的喜,说他的悲,如从前般互相抱慰。
但谢兰生又想起来:莘野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呢?
他为什么竞争“郎英”?是因为喜欢《圆满》吗?是因为喜欢角色吗?
还是……?
他对自己还有感觉吗?有的话,是一点点儿?还是一如当初?
谢兰生很莫名地畏惧起来。
他害怕。
可他不知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是怕莘野还喜欢他?他承受不住这样的爱?会内疚、会抱歉?还是说……他怕莘野不喜欢他了,只是单纯喜欢《圆满》?看他已如看陌生人,而自己却时常牵挂?
不、不可能,谢兰生想,他不可能莘野怕不喜欢他,这没有理由。
两人对视片刻,华国光却不觉有异,插-入中间,道:“好了好了!咱们都去亭子里吧!够用了,一个石桌四个石凳!”
谢兰生把思绪收回,拔脚往回走:“嗯。”
三人围着石桌坐下,谢兰生的腹稿打好,终于开口问出来了:“莘野,那个,你解禁了?”
莘野抬眸,语气竟然不亲不疏,就如演员对着演员:“解了,前几个月被采访了。”
“嗯。”被采访,就说明是解了禁了。
顿顿,谢兰生又问:“莘野,这几年在做什么呢?我看到了两部片子,一部是……另一部是……都演的好。”前者是个好莱坞片,历史片,1993年上映的,莘野还凭那个角色被提名了金像奖,后者是个香港片子,票房很好。
莘野语气可谓和善,甚至谦逊,却无端地给谢兰生带来一些生疏感,他说:“演了两部美国片子还有一个香港电影,都还算是有些意思,最后一年因为没有更好的角色,去演了话剧,在纽约。”
“……啊。”谢兰生知道,很多演员会用话剧磨炼演技。在话剧里,演员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暴露在目光当中,而对一个演员来说,当“焦点”是别人时如何表现最考验功力。如果是演电影电视,只要镜头不带到,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演话剧却不可以——他依然在舞台上面。同时,话剧演员360度曝光,每秒都被全身特写,不能只看被拍到哪,从头到脚都要武装。另外,后期技巧也不管用,他的表演是纯粹的。
谢兰生对莘野这么喜欢表演还挺惊讶的。
对面,莘野又继续讲他过去的四年:“另外,也在继父公司干干,帮帮忙。”
“嗯。”谢兰生点点头,犹豫了下,最后决定豁出去了,终于还是咬牙问对方,“那现在是……什么打算?”
莘野笑笑,回答:“因为解禁,想回中国继续发展。华人演员在好莱坞肯定会有一些限制,而香港,现在电影太同质化了,也太商业化了。《圆满》剧本挺有意思,郎英角色有挑战性,不像香港电影里的那些角色那么简单,是最近我最感兴趣的一个角色。”
“……嗯。”
谢兰生想,莘野真是只为电影?对自己已没感觉了?
好,他心情复杂地想,挺好的。
这时一边的华国光说:“谢导!他太适合郎英一角了!两个人的感觉太像了!连描述的外型都像!”
谢兰生说:“我知道了,你闭嘴吧。”
他有一些恼羞成怒。
废话,能不像吗?
谢兰生没见过啥“TOP”,只看过书还有电影,感觉十分缥缈十分虚幻,于是,塑造“郎英”这角色时他是想着莘野写的。对郎英的外型、气质,甚至说话方式行动方式,包括口头禅和习惯动作,他都参考了莘野,他没想到对方能看到。
华国光无端被骂,十分莫名,只得到:“哦。”
“行了。”谢兰生也公事公办,对莘野说:“能讲一讲对郎英的个人理解吗?”
“可以。”莘野仪态相当礼貌,仿佛湖边相对一望全是兰生的错觉。在四年前莘野总是靠着椅背翘二郎腿,这会儿却微微前倾,十指交叉,给了导演十足面子,甚至时不时地看看华国光,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他说完了爱与痛苦,谢兰生又感到满意,从一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内心独白,推给莘野:“能念一念这段话吗?”
莘野只是略扫一遍,便记住了,抬起头来,盯着兰生,开始背:“才宽,你知道,人这一生就几十年,每一分钟都很宝贵。但是,若能知道你何时跟我会在一起,我希望中间时光可以全部被略过去,二十年后也好,三十年后也好,五十年后也好,因为,我一定会非常痛苦,我很清楚。”
谢兰生的睫毛一颤,只觉心尖全是酸涩,莘野此时漏出来的滔天情绪能将人吞噬,太可怕了。
不过,念完,莘野立即恢复了原样,让人知道那只是演技。
谢兰生又拿出几段让莘野来试戏“郎英”,对方表现无可挑剔。
最后,轮到谢兰生来做决定了。
谢兰生在犹豫之后还是把合同给拿出来了。
从《圆满》的角度来说,再没有人更合适了。郎英一角本是照着莘野写的,一模一样,而且,莘野本身演技极佳,态度又好,还是一个gay,或者当过gay,能把握住人物心理,是郎英的不二人选。既然莘野喜欢角色,而自己在挑选演员,那就应该专业、职业,单单考虑这部电影,而非因为疑神疑鬼就把对方三振出局。
另外,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谢兰生发现他也不想一拍两散——莘野在他的生命中是浓墨重彩的一大笔,不会变。虽然莘野没感觉了,但是“朋友”还可以做,如果对方再次喜欢,那他……那他……也是可以认真想想。
谢兰生把合同翻开,填了几个名字,就递给莘野。
莘野看看,签了。
“喂!”华国光突然用左手手背啪地一打右手手心,“我这脑袋才想起来,你们两个合作过啊!!那怪不得刚才你们一见面就开始寒暄!”
谢兰生:“……”
“嗨!”华国光说,“我一直想,莘野被禁是因为替一个导演说好话,那个导演是谁来着,发现,哈哈哈哈是谢导啊!”在电话里,莘野没提演过《生根》。
兰生不理华国光了,对莘野说:“我还要选才宽的演员,想留下来一起看吗?”
莘野略一点头。
“那行,”谢兰生把东西收了,“那咱们就回工作室。”
“好。”
谢兰生把手腕抬起,看了一眼“上海牌”手表,发现还有一些时间,便问莘野:“莘野,你来看过陶然亭吗?”
莘野摇头:“没有。”
“那我带你看看去吧,陶然亭是四大名亭,就在那边,喏,那个角上,三面是水。”
他们沿着银杏大道向陶然亭和慈悲庵走。谢兰生与莘野并排,副导演华国光知道他们两个想说说话,缀在后面。
谢兰生一路走一路说:“陶然亭的名字取自白居易的一个名句:共君一醉一陶然。”
莘野沉默,问:“什么意思?”
谢兰生笑了,十分入戏,两只手做捧酒盅状,对莘野一拱手:“就是说,与君同醉,无比喜悦,说两个人高水流水,是知己。”
莘野点头,表示明白了。
走着走着,慈悲庵就在眼前了,陶然亭则在它里面。
从元朝起,慈悲庵就一直都是文人名士聚会之所,一代一代,甚至包括戊戌变法、五四运动的文人名士。那些已经是过去了,可这建筑从未变过。
也许因为历史变幻而生出了莫名沧桑,谢兰生就叹了口气,说:“莘野,真没想到,咱们还能再次见面,还能一起拍戏。”
“嗯。”
“距离上次见面……马上就要四年了吧?差两个月就四年了。”
莘野回答:“1384天。”
听到这个答案,谢兰生有一些愕然。
莘野又说:“1384天16个小时。”说罢看看表:“零25分钟。”那个时间在脑海里滚烫滚烫,刻得极深,从未因岁月的研磨和时光的冲刷而褪色掉一分一毫。
谢兰生问:“……莘野?”
莘野站住了,两手插着风衣口袋,看着谢兰生:“谢导,我刚才是演出来的。我担心不“公事公办”会拿不到这个角色,那……就完了。”他用尽了他的一切才勉强演出了不在意。
谢兰生的呼吸一窒:“……演?”
“嗯。”太阳光从银杏树的缝隙落下,照在莘野脸上,也照在莘野的眼瞳上,他说:“谢导,事实上,在过去的1384天里,我每一天都会想起你。”
谢兰生的心脏发紧,好像正在被人攥着,那边,莘野又说:“不……应该说,在过去的33233个小时里,只要我是清醒着的,我每个小时……都会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