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个绑架魏昌和的人不是刀疤,那会是谁?”赵队支着下颌,看着监控画面,“这案子我没有从头到尾接触过,现在还真是没什么头绪,你们呢,有没有什么方向?”
身后的孟钊和陆时琛都没有说话。
“会不会是刀疤的同伙?”见两人没应声,赵队以为他们一时也没有思路,继续道,“不过你们不是在明潭把杀手团伙一锅端了么?”
盯着监控视频上那道身影看了片刻,孟钊道:“同伙……可能吧。”
“这样吧,”赵队想了想道,“我继续派人排查周边的环境和监控,看能不能找到魏昌和被转移的痕迹。一个受了伤的成年男人被转移,不可能没有在现场留下其他痕迹。”
“嗯,”孟钊应道,顿了顿又说,“现场还有一处我觉得有些奇怪,综合血液喷溅的高度和魏昌和的身高来看,伤口应该在他的脖颈附近,但从出血量来看,又不像伤在动脉位置。如果没有伤及动脉,出血量似乎又稍多了一些,总之,那处遗留的喷溅血迹给我的感觉有点违和。”
“有道理,”赵队点了点头,“我让技术人员再进一步对血液进行化验,有结果了立刻通知你。”
“好,”孟钊道,“辛苦了师哥。”
“这也是我份内的事,”赵队笑了笑,“倒是你们俩,上午经历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出,先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走到门边,刚要拉开门离开,却被陆时琛叫住了:“赵队。”
赵队回过头,陆时琛道:“可以跟你借支烟么?”
赵队爽快地从兜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一并递给陆时琛。
从监控室出来,孟钊和陆时琛找了一处窗边的僻静角落。
两人先是没说话,各自点燃了一支烟,对着窗外一口一口地抽起来。孟钊看了一眼陆时琛——陆时琛的眉间缀着少许心烦意乱的影子,那让他看上去跟以往那个面无表情的、冷静的陆时琛判若两人。
一支烟抽到一半,陆时琛开了口:“刀疤是有同伙的吧。”
孟钊没有说话,继续保持着沉默。
“你说过我们之间要坦诚相待,我也答应过你。”陆时琛看了一眼孟钊,“‘五哥’,是刀疤手下对他的称呼,而‘老五’,是向他施以命令的人对他的叫法吧。”
陆时琛呼出一口白烟,然后掐灭了自己手中的烟头,继续道:“但当时让刀疤惊讶和疑惑的,绝不只是‘老五’这个称呼,更重要的应该是我的身份吧。”
“好了。”孟钊也捻灭了烟头,他微微低下头,“你饿不饿?我们……”
“因为我和他的父子关系,让刀疤在那一瞬间误以为……我和他是一伙的。”陆时琛打断孟钊,仍旧在自顾自地说着。
“够了,陆时琛。”孟钊不想再让陆时琛继续说下去了。
但陆时琛并没有停下来,他的语气甚至愈发平静:“上次我们在岩城搭救林麦母子的时候,刀疤听到‘陆成泽’这个名字后,也有过短暂的迟疑。”
孟钊能感觉出来,此刻的陆时琛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冷静,他靠近陆时琛,不敢仔细看他的脸,然后抬手覆住陆时琛的手背,握紧了那只冰凉的手。
“幕后推手……应该就是我爸。”陆时琛终于讲出了这句话。
孟钊没有立刻说话,他极轻、极缓地呼出一口气,回忆起了一个月前发生在破旧厂房内的那一幕场景。当时他在三个杀手的围攻下体力不支,陆时琛赶到后,首先尝试用钱解决问题,见刀疤面露不屑,显然不相信他说的话,陆时琛便搬出了陆成泽的名字——
“你们既然为吴嘉义卖命,那应该也听过陆成泽的名字吧?他是我父亲,他的名字应该可以为我的承诺背书。”
“陆成泽?你爸?”刀疤当时打量着陆时琛,似乎真的在思考这话的可行性。
现在想来,刀疤应该并非为钱所打动,而是“陆成泽”这个名字让他产生了犹豫,让他不确定是否该继续对陆时琛下手。
孟钊侧过脸看向陆时琛:“上次在岩城,你就有试探刀疤的想法?”
陆时琛“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下去:“结合之前被抓的那些杀手提供的信息,可以推测出,刀疤表面上完全听命于吴嘉义,实则背后同时听命于我爸。所以那次在岩城,刀疤其实是在完成两个人指派的任务,吴嘉义的任务,是让他拿到张林青的录音笔,同时杀了身为暗笼负责人的你,而我爸的任务,应该也是让刀疤拿到那支录音笔,但不要交到吴嘉义的手中。”
“所以刀疤在拿到录音笔之后,没有立刻将录音笔交给吴嘉义,而是借着岩城警方在搜捕自己为理由拖延时间,直到吴嘉义被明潭警方全面监控。这个时候,已经被张林青欺骗过一次的吴嘉义,一定非常急于拿到这支装有证据的录音笔,所以这支录音笔就能够在合适的时机,起到钓出吴嘉义的诱饵作用。”
陆时琛顿了顿后,继续讲道:“吴嘉义死的那一晚,应该是接到了我爸的电话,告知他警方已经通过任骏找到了关键性证据,让吴嘉义取上录音笔立刻逃跑。”
孟钊点了点头,但他心里还有疑惑未解:吴嘉义能够按照陆成泽所说的去做,说明他应该非常信任陆成泽,那陆成泽……究竟是如何取得了吴嘉义的信任?
但看着陆时琛,孟钊有些不忍心再继续和他谈到“陆成泽”这几个字。
见陆时琛也不说话了,孟钊转移了话题:“说回刀疤吧。这个人虽然做事不按常理,但刚刚审讯时说出来的话应该都是真的,这种反社会人格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加纯粹,他不想说的事绝对不会说。虽然那些话大部分是为了挑衅我,但他只要说出来的事情,应该都是实情。”
“嗯,”陆时琛道,“我也认为他没有撒谎。”
“看来我妈确实是被张林青所杀害,而张林青又是受到吴嘉义的指使。至于刀疤,他说自己当时目睹了这个过程,应该是吴嘉义担心张林青会失手,就留了刀疤这个后手。”
那时候刀疤有没有听命陆成泽?孟钊心里再次产生疑问,如果刀疤已经听命陆成泽,为什么陆成泽没有让刀疤阻止好友孟婧的死亡……
顿了顿,孟钊继续道:“还有,刀疤说他救了我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当时那个强奸犯的目标是杀了我舅舅?因为刀疤杀了这个人才致使我舅舅陷入冤案?”
刀疤不太可能无缘无故杀死那个强奸犯,指使他这样做的人是陆成泽吗?陆成泽是否又提前预知到这样做会让孟祥宇陷入杀人冤案?
孟钊脑中回忆起自己在陆成泽面前下跪的一幕,那时候陆成泽拒绝为孟祥宇做无罪辩护,究竟是出于一个律师的谨慎,还是根本就不想帮孟祥宇翻案?如果不想帮孟祥宇翻案,那之后为什么又出庭辩护?陆成泽的笔记本上,又为什么同时出现徐局、孟婧、孟祥宇、孟若姝、吴嘉义的名字……
这时,孟钊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一看,赵队又打来了电话。
“小孟,你们来物鉴科一趟,现场的遗留血迹有问题。”
“好,我们这就过去。”
“走吧,”挂了电话,孟钊看向陆时琛,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先去物鉴看看。”
陆时琛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物鉴科,赵队正拿着一张化验单,跟物鉴的技术人员说着什么。
“师哥,”孟钊走过去,“血迹有什么问题?”
赵队将手中的化验单递给孟钊:“现场提取的血液中检测出了微量的抗凝剂成分。”
抗凝剂?孟钊很快反应过来:“那处喷溅状血迹是伪造的?”
“嗯,”赵队道,“血液离开人体后会在短时间内凝固,为了保持流动状态只能加入抗凝剂。所以那血应该是先装在血袋里,然后喷洒到墙上,伪造出喷溅状的血痕。”
停顿稍许,赵队继续说:“而且,还有一处违和的地方,我们不是在现场的车内找到了那个装着魏昌和的麻袋吗?但检测发现,那麻袋里没有任何与人体相关的残留物,这不太符合常理,一般来说,装人的麻袋总会留下一些头发、皮屑以及衣物纤维等残留物。”
“也就是说,那麻袋里也许根本就没装着魏昌和,只是另一个伪造的假象?”
“很有可能,”赵队思索道,“但凶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伪造第一犯罪现场,误导警方的侦查方向,从而掩盖真实的犯罪证据?”
孟钊脑中闪过最近一段时间跟魏昌和有关的种种线索——几天前的那通求救电话,今早的那通挑衅电话,墙上伪造的喷溅状血迹,坐在驾驶位上的那个与刀疤穿着极为相似的男人……
正当他脑中的想法逐渐成形时,一旁的陆时琛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我们可能低估了魏昌和。”
赵队看向陆时琛:“怎么说?”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刀疤被抓,警方也会认为魏昌和大概率已经死亡,这样的结果,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是魏昌和。”孟钊接过陆时琛的话,“刀疤要杀魏昌和,魏昌和要想办法清除这个威胁,但他又不能求助于警方,虽然警方能给他庇护,但陈煜的命案也会让他一辈子都呆在监狱里。”
赵队思忖片刻,看向孟钊:“你们的意思是,这一切有可能是魏昌和在自导自演?”
“很有可能。”孟钊道,“魏昌和之所以在吴嘉义出事后躲起来,应该是已经推测出吴嘉义是被报复的,而自己当年与吴嘉义狼狈为奸,很有可能也是被报复的对象。而且,吴嘉义出事之后,刀疤一直在岩城活动,很有可能已经掌握了魏昌和的行踪。魏昌和作为当年的警察局局长,头脑和手段都不可小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自导自演了这一切,目的就是借警方的势力除掉对他的威胁。运气好的话,警方没有发现血液中的抗凝剂,以为魏昌和真的已经被杀害,那对于正在逃避被追责的魏昌和来说,便是更有利的局面了。”
“确实,”赵队点头道,“无论是今天的行进路线,还是在短时间内对于血液喷溅形状的模拟,都能看出来,这个人应该非常专业。”
这时,陆时琛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对孟钊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嗯。”孟钊应道。
跟赵队继续讨论了一会儿案情,孟钊走出物鉴科。他看见陆时琛伫立在窗边,眉头微蹙地看向远处。
孟钊走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见陆时琛紧紧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孟钊继续问道:“怎么了,谁的电话?”
陆时琛转过头,用一种近似悲伤的眼神看向孟钊:“我爸。”
“他说什么?”
“他说,”陆时琛停顿了片刻,“他想和我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