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煜的声音,陆成泽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在听吗陆律师,喂?”电话那头,陈煜仍在焦急地催促着。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够让陈煜如此着急?陆成泽握着手机,陷入了思考。
死亡,可能对于眼下的自己而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但如果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那陈煜怎么办?继续去求其他律师把这个官司打下去吗?可想而知,吴嘉义绝对不会放过他。想到这两年来与陈煜共患难的点滴,陆成泽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对着电话另一头的陈煜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陆成泽仓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立刻出了门,赶到陈煜家中。
站在陈煜家门口,陆成泽抬起手,却犹豫着迟迟没有敲门。许是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屋里的陈煜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陆律师,快进来吧。”
面前的陈煜,双眼肿胀,也是一副几天没睡好的样子。
“叫我来有什么事?”陆成泽跟随着他走进屋里,“如果是因为官司的事,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不只是官司的事。先坐,喝点水吧。”陈煜将陆成泽引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开始给陆成泽斟茶。
陆成泽注意到,陈煜的双手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难道说,陈煜也受到了吴嘉义的威胁?
“放弃这个官司吧。”沉默片刻后,陆成泽开口道,“于你,于我,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陈煜先是一愣,手中的茶壶随之掉落在地上,翠绿的茶叶和泛黄的茶水洒了一地。他看着散落一地的茶壶碎片,半晌,用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
陆成泽叹了一口气:“我遇到了一些事情,只能这么做。”
“是不是因为吴嘉义?”
陆成泽没有回答。
“你查到吴嘉义什么了?能不能把证据给我?”
陆成泽摇了摇头:“拿到证据对你来说,并没有好处。放弃这件事吧,不要再去管吴嘉义了。”
陈煜站在原地没再说话,沉默良久,他端着手中的茶杯走向陆成泽,面对面地将茶杯递到了陆成泽的手中,却没有抬头看向陆成泽。
“陆律师,你终究是抛弃了我们。”陈煜低声说。
这话瞬间刺痛了陆成泽,他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时,忽然,一把泛着寒光的利刃在他的眼前一闪——陈煜拿刀向他刺了过来!
陆成泽本能地偏头躲闪,但锋利的刀刃仍然划过了他的右脸,鲜血立刻从伤口渗出,顺着右颊的流淌下去。
“陈煜,你……”陆成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用手指摸了一下伤口,看到血迹后,才确信这就是现实。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昔日并肩作战的朋友,竟会毫不犹豫地对自己刀刃相向。
还没等陆成泽说话,陈煜再一次扑了上来,一刀又一刀地刺向了陆成泽。陆成泽仍然没有从惊愕中彻底回神,只是在恍惚间本能地躲闪着,没有任何还手的举动。
躲闪之间,陆成泽的脚底踩在了刚刚洒有茶水的地砖上,随之脚下一滑,用手撑住了沙发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陈煜见状,猛扑过去,刀尖直直刺向陆成泽的心脏。就在刀刃即将插入的瞬间,陆成泽用尽力气一把抓住了陈煜的手腕,刀尖猛地停在了半空,距离陆成泽的胸口只有十公分左右。
“为什么要杀我?”
“快说,证据到底在哪!”
这时,陆成泽才倏地反应过来,为了不牵连其他人,对吴嘉义的调查都是自己暗中进行的,为什么陈煜今天会突然知道自己查到了一些证据?知道存在这份证据的人,只有吴嘉义和魏昌和!难道,吴嘉义在逼自己杀陈煜的同时,也在逼陈煜杀自己?
“吴嘉义对你做了什么?冷静下来,陈煜!”哪怕在生死攸关的这一刻,陆成泽也在尽量尝试和陈煜沟通,但此时的陈煜,似乎已经丧失了任何理智,听不进任何话。
“赶紧告诉我证据在哪!”陈煜对着陆成泽几近嘶吼,“不说就去死!”
面前的陈煜表情凶狠得如同恶鬼一般,他用尽力气,妄图将刀刃送入陆成泽的身体,口中一直重复着:“证据,证据,给我证据……”
“我不能把证据给你,”陆成泽拼尽全力抵抗着陈煜的力量,刀尖逐渐逼近他的胸口,他额头上渗出了汗,咬牙道,“你拿到了证据,吴嘉义更不会放过你……”
“不拿出证据,那就给我钱!”陈煜恶狠狠地吼道,此刻他的额头青筋暴起,眼神凶恶,跟平时那个热情利落的年轻人相比,像是变了一个人。
什么意思?陈煜想要拿到关于吴嘉义的证据,其实是为了钱?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陆成泽胸前的衬衣,刺入了他的皮肉。面对着一心想要杀死自己的陈煜,陆成泽的胸腔中忽地燃烧起了腾腾的怒火——为了保全好友性命,自己的母亲落在吴嘉义手中,不知遭受了何等非人的折磨,但他却不知道,在自己被受煎熬的这一个周里,这个所谓的“好友”却已经背叛了自己!
陆成泽一只手仍紧握着陈煜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刺入自己胸口,另一只手突然抓起旁边的一块茶壶碎片,直接楔入陈煜的眼睛!
“啊——”伴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陈煜手上瞬间松了劲,他重重跌坐到地上,扔下手中的刀,本能地抬手捂住眼睛。
就在这短暂一瞬,陆成泽顺势捡起地上的刀,一刀捅进了陈煜的腹部,与此同时,陈煜伸手掐住了陆成泽的脖颈,妄图做最后的反抗,但体内的怒火已经烧灭了陆成泽所有的理智,他握着刀刺向陈煜的身体,一刀、两刀、三刀……不知道多少刀后,陆成泽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他看着眼前瞳孔放大、浑身是血的陈煜,用沾满血的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缓慢地挪动步子远离尸体,一直挪到了墙边,而后贴着墙瘫坐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陈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道多久后,陆成泽意识到,身后的门好像是开着的,而且,那里似乎还站着一个人,是周围的邻居,还是陈煜的家人?不管是谁,陆成泽都已经不在乎了。他缓缓地回过头,眼神空茫地看向这个人。
但就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一种更强烈的绝望感压向了他,他的心脏开始剧烈绞痛,肩上仿佛压上了整个世界的重量,他痛苦地喘着粗气,随时有可能昏厥过去。
门口的这个人是——时辛。
时辛什么话也没有说,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是一开始?是刚刚?还是当他一刀一刀刺向陈煜的时候?
终于,时辛朝陆成泽走了过去,她跪了下来,无声地看着陆成泽空洞的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她的眼眶中涌了出来。她张开手臂抱住满身伤口和血迹的陆成泽,用手一下一下抚摸着陆成泽的后背,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哽咽着轻声说:“我们……回家吧。”
正在这时,门外有脚步声传了过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随之,几个影子出现在门口。
“回家?我没听错吧,做了这种事还想回家?”吴嘉义带着他的几个手下笑着走进屋里,“两位大律师,用不用我给你们普普法,故意杀人应该判什么罪?”
见两个人没有理会他,吴嘉义继续说道:“陆律师,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我就知道,赢的人一定会是你。我刚刚通过监控看得清清楚楚,怪不得古人都喜欢斗蛐蛐,你来我往的,真是精彩。”
陆成泽轻轻推开了时辛,站起了身,看着吴嘉义,面无表情道:“陈煜也是被你逼的?。”
“看你这话说的,有些人是得逼着来,比如你,但有些人嘛,多给点钱,就搞定了,用不着那么麻烦。”
说完,吴嘉义拿出了一支录音笔,点开了播放键——
“怎么样?两百万,再送你们一家去美国,杀了陆成泽,干不干?”这不知是谁的声音。
许久之后,这个问题得到了回应:“干。”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陆成泽听得很清楚,这声音的主人,就是陈煜。
“陈煜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你的好朋友似乎背叛你了。”吴嘉义看着陆成泽,脸上显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陆律师,你朋友比你看得明白,人啊,是最不值得信任的东西,只有钱才最可靠。”
“你杀了我吧。”陆成泽看向吴嘉义,“放了我母亲,也放过我的家人,只要我死了,你的官司就能赢,他们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
“杀了你?那可不行,陆律师,你的事情还没做完呢。这官司,你还得继续打下去。”吴嘉义凑到陆成泽的耳边,“我要你赢!”
“你到底要干什么?”陆成泽咬紧牙问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按我说的做,你母亲就会没事。你的妻子和儿子我也暂不打扰。”吴嘉义说完,对着手下指示道:“你们赶紧清理一下现场,把陈煜的尸体送到岩城去,往外运的时候小心点,别被看到了。”
吴嘉义带来的几个人立刻应声行动起来,动作娴熟地清理现场和搬运尸体。很快地,现场就被清理完毕,吴嘉义带着手下离开了现场,临走时,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成泽:“陆律师,陈煜今天是自杀的,对此我们都很意外。你工作辛苦,早点回家休息,之后随时保持联系。”
吴嘉义走后,面对着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这间屋子,陆成泽和时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我杀了人,”良久,陆成泽才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说,“我应该去自首吗,但是我妈,还有你和时琛……”
时辛默默无声地流着泪,她看到陆成泽的身体在无可自抑地颤抖着。
“对不起,我没办法保护你们。”陆成泽垂下了视线。
“别说对不起,”时辛站起身靠近了陆成泽,哭着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当初要不是我劝你坚持下去,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陆成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出话来。好一会儿,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抬起手抱着时辛,哭出了声。那哭声极度压抑,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声音。而就在这压抑的哭声中,时辛似乎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他们体内共同发出的巨大轰鸣声——是信仰崩塌的声音。
“没关系,没关系,”时辛竭力止住自己的眼泪,轻拍着陆成泽的后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和你一起面对。我们先回家。”时辛抬起手,搀扶着陆成泽,与他一起缓缓走出了这个房间。
回到家里,经过靠门的卧室,陆成泽脚步停住,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陆时琛。驻足良久,陆成泽才重新抬步,跟时辛一起走回了卧室。
那晚,两人将卧室的门关严,面对面坐在房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沉默,偶尔会交谈一两句——
“你今晚是怎么找到了陈煜家里?”
“你这几天情绪不对劲,我能感觉出来。今晚还特意把我和时琛支开,我担心你出事,就把时琛先送到了楼下家里,跟着你去了陈煜家……”时辛擦着脸上的眼泪,“这几年你在岩城,一直都在受着这种折磨吗?”
陆成泽摇了摇头:“前期虽然也有不少阻力,但基本都是一些恐吓性质的举动。但这次……我想,应该是吴嘉义勾结上了岩城的公安局局长魏昌和,这才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过了好一会儿,时辛又问,“吴嘉义为什么想让你打赢这场官司,又为什么要让你杀了陈煜?”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手上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对他构成了威胁,只要我杀了人,他就会反过来掌握我的把柄。至于他为什么想打赢这场官司……”陆成泽沉默下来,是啊,明明吴嘉义和祝睿一直在阻挠自己打赢这场官司,为什么今晚吴嘉义却让自己打赢这场官司?思考许久,陆成泽也无从得知这些问题的答案。
但不管怎么样,自己的母亲还在吴嘉义的手里,想要保全家人,他只能按照吴嘉义说的去做。
那之后,陆成泽勉强恢复了自己的情绪,继续准备那起民工讨薪案。他能明显感觉出,之前那些阻碍自己打赢官司的阻力似乎减弱了不少,后续的准备工作变得非常顺利。
两个月之后,那起民工讨薪案如期开庭。陆成泽凭借着自己几年来搜集的种种资料和证据,顺利地打赢了这场官司,帮上千位农民工从文鼎集团手中讨回了薪资。
官司打赢了,陆成泽去见了吴嘉义,要求吴嘉义放了自己的母亲。
“陆律师,你母亲得了很重的病,只有在我这里才能得到最好的医治。”吴嘉义依然气定神闲,“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只要陆律师你每帮我做成一件事,我就让你母亲恢复一点,怎么样?”
陆成泽这才知道,吴嘉义给自己的母亲注射了某种药物,这种药物让她陷入长期昏迷、几乎成了一个植物人。而想要让吴嘉义减轻药物的注射量,他就必须按照吴嘉义说的去做。
官司打赢之后,随着全国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这起农民工讨薪案,陆成泽也在全国变得赫赫有名。与此同时,因为祝睿的突然出国,陆成泽也知道了吴嘉义让自己打赢这场官司的真实目的——吴嘉义从一开始就不满足于和祝睿一起掌控文鼎集团,无论是让自己杀掉陈煜还是打赢这场官司,都是想要将祝睿和文鼎逼至穷途末路,最后一举吞并文鼎集团。
自己打赢了官司,帮农名工讨回了薪资,却没想到其实是在助纣为虐。面对这样的结果,陆成泽的内心只有绝望。想到接下来,自己还要为了救出母亲,帮助吴嘉义做更多丧尽天良的事情,他不知该怎样走下去。
他与时辛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起初还能相互取暖,但渐渐地,这种绝望的情绪将他们一点一点吞没,让两个人都濒临崩溃。
某天晚上,在两人都躺在床上,准备度过又一个失眠的夜晚时,时辛忽然开了口:“我们就这么活下去吗?”说完,她又开始默默无声地对着黑夜流泪。
是啊,就这么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自杀,对于此时的他们而言,既是终结,也意味着解脱,也许是已经习惯了绝望,在听到时辛说出这句话后,陆成泽没有感到悲伤,反而松了一口气。可能,于他们而言,这就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时琛呢?他怎么办?” 时辛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后,他该怎么独自活下去?吴嘉义会不会为难他?”
陆成泽紧紧抱住时辛:“我们是一家人,无论生死。”
时辛明白陆成泽的意思,她握紧了陆成泽的手,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许久无言,便意味着默认。
陆成泽记得,那天是周六,天亮得很早,陆时琛起床后,听到要全家一起爬山后,表现得很开心。
“是哪座山?很高吗?”
“山上会不会很冷?我要穿什么衣服?”
“我们要不要去买点吃的到山上野营?”
在车上,陆时琛兴致勃勃,比平时的话要更多一些。但在察觉到车上的另外两个人似乎都无心说话后,他也不再说话了,转头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树木。
陆成泽开着车,行至一段崎岖的山路,他知道,这里就是最适合终结的地方了。
许是已经做好了准备,驾驶着车辆即将赴死的陆成泽,反而觉得这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最轻松的时刻。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闪出一个又一个生命中重要时刻的记忆片段,他想到了自己刚刚拿到政法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母亲开心的样子;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讨薪农民工时的心酸与无奈;想到了打赢官司后与好友和工人们狂欢庆祝的场景;想到了第一次与时辛十指相缠的瞬间;想到了陆时琛呱呱坠地时自己的喜悦与不知所措……
就在他沉浸在过去美好的记忆中时,猛然间,几张阴暗的面孔闯了进来,嚣张得意的吴嘉义、阴险狡诈的魏昌和、丧失理智的陈煜……一瞬间,这几张面孔撕碎了一切,陆成泽回想起那天在魏昌和办公室的情景,回想起陈煜死前的样子,又回想起时辛绝望的眼神,抑制不住的怒火令他当即决定,就结束在这里吧!
他暴怒的双眼目视着前方的石壁,一脚将油门踩到底,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了陆时琛惊恐的眼神,但决心仍旧战胜了不忍,陆成泽不顾一切地朝着岩壁撞去。
但他没想到,就在车头即将撞上石壁的那一瞬间,时辛却忽然后悔了,她想要陆时琛活下去!
她猛地扑了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握住方向盘,将方向盘往左推去,一瞬间,车头调转了方向。
“砰——!”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承受着撞击的右侧车身瞬间变形,时辛立即被弹了起来,头部重重撞到车顶,随之无力地回落到车座上。
时辛……陆成泽想伸手抓住时辛,但他的眼前很快变得一片黑暗,然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