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张磊要结婚了。
这消息一点都不突然,早在几个月前他就和陆施宁讨论过这件事,把结婚的日期、需要邀请的人等事宜都筹备差不多,便在微信上讲:同志们!我要结婚了!
以前三个人的小群,现在变成六个人。
张磊的女朋友发了撒花的表情,说:【配合一下我家大傻】
许佳回:【恭喜恭喜!】
紧接着邵清:【恭喜恭喜!】
原森看也不看复制过去,陆施宁在一旁吐槽:“你太敷衍了。”话说着也复制一条。
大家已经很熟了,没有那些客套话讲。婚礼定在张磊的老家,陆施宁早早定了机票,和原森讨论随礼的事情。原森笑他:“又不是你结婚,你那么兴奋做什么?”
陆施宁瞪眼:“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朋友的婚礼,高兴不行吗?”
原森跟着点头,“没说不行啊,你又和我闹脾气。”
陆施宁很无辜:“我没有啊,我实话实说。”
原森便伸手抱他,两个人相拥,看着看着就吻到一块去。
五月是个好月份,张磊的婚礼定在这个时候,天气不冷也不热。
原森和陆施宁商量提前几天过去,顺带玩一圈,张磊老家那边旅游业很发达,为此陆施宁和公司请了四天的年假。临行前一天原森却接到杨琼芳的电话,说原臻不行了。
原森把手机开了免提,那边还有麻将碰撞的声音,杨琼芳打出一个二饼,随意说着:“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原森问:“我去干什么?”
“他是你爸,死了以后财产归谁啊?”杨琼芳讲着,“你不要有的是人想要!”
原森全程沉着脸。
杨琼芳说:“去看一眼吧,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不去,过两天要去参加婚礼。”
“婚礼?谁的婚礼?”
原森故意说:“小鹿的朋友结婚。”
电话那边静了几秒,最后说:“你必须给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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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琼芳和她的新对象虽然没有领证,但日子过得极其舒坦。原森过年时去见过那人,对方真是个老实人,听说以前是教书的,现在退休了,驼背、瘦高,戴眼镜,用招待客人的那套招待原森,又是拿瓜子又是摆水果,脸上时不时就显出一点拘束的笑来。
可惜原森在家呆不到大年初一就和杨琼芳吵起来了。
还是因为谈朋友的事,杨琼芳急死了,大声喊:“过完年你就二十八了!你想怎样,一辈子不结婚吗?!”
原森回答:“是。”
杨琼芳便死命瞪着他,“你存心不让我好活!”
原森沉默看着她,不发一言。
那老好人就在旁边劝,“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原森起身走人,杨琼芳又在后面喊:“你给我站住!”
原森就停下。
杨琼芳上来锤他两拳,眼睛里含着泪,被老实人拉住了,“别打孩子啊。”
原森便看那人,摆手示意没什么事,又被他妈擂了两拳。
最后原森还是走了,没办法,没法呆,要么相亲要么挨骂,杨琼芳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一切不幸都是他害的。原森估计自己在那里呆着,三个人都过不好这个年。
出来时是晚上,他给陆施宁打电话说自己先回家了,陆施宁说:“你现在回去吗?家里什么都没有。”
原森说:“嗯……”
电话那头就传来陆父的声音:“原森啊。”
原森说:“陆叔过年好。”
“过年好啊,你来这边吧,帮你阿姨包饺子,宁宁笨手笨脚的啥都干不好。”
电话那头传来陆施宁的抗议声,他包得明明不错,一个个圆滚滚的,不过也希望原森来,想炫耀自己会包饺子了。
于是原森开车过去,大晚上顶着寒风进陆家,进门就被热气罩了满脸。
陆施宁特意留了个饺子没煮,摆给原森看。
陆母在厨房羞他,“多大人了还撒娇,没出息!”
陆施宁被说的脸和耳朵都红,还是倔强地朝原森邀功。
原森想抱他、亲他,碍于旁边还有陆叔,都忍住了,克制地抬手揉揉陆施宁的头发,“不错。”
陆施宁笑起来。
第二天陆施宁接到杨琼芳打来的电话,先是说新年快乐,而后问:“你知道原森去哪儿了吗?打电话没人接。”
原森就在旁边吃昨天煮的饺子,手机在隔壁屋充电,见陆施宁看过来,便开口问:“谁?”
陆施宁抿了下唇,电话那头也跟着沉默,过了一会儿杨琼芳说:“他和你在一块啊,能不能让他接个电话?”
“好。”陆施宁把电话递过去,原森便知道是谁了。
接过去聊了两三句又吵起来,杨琼芳让他过了初五去见个人,想都不想一定是见相亲对象,太执着了,语气咄咄逼人。原森冷着脸挂断电话。
陆施宁看着他。
原森的神色软化了,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去牵陆施宁的手,摆出一副委屈相。
陆施宁便什么都不说,摸摸他的头。
原森抵触这件事,从大学到现在,杨琼芳没断过给他相亲的念想,他没对象的时候都十分厌烦这事,更别提现在已经和陆施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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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找不到原森,给陆施宁打电话准能找到。杨琼芳最开始频繁联系陆施宁,后来渐渐少了,到最后即便联系不到原森她也不会给陆施宁打电话。
杨琼芳大概猜到什么,但双方都没有戳破。
现在原臻吊着一口气,她态度强硬地要原森去看他。
原森答应了。
旅游的事情自然没办法完成,去医院那天陆施宁本没打算跟,原森问他:“不陪我一块去吗?”
他用了“陪”字,陆施宁便二话不说起身了。
两个人到达医院,原臻的病房在高层,舒适宽敞的单人间,门外还有人守着。
原森推门进去,陆施宁跟在后面,病房熟悉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原臻就躺在床上,原本高大的一个人瘦得只剩下一层皮,皮上还浮着白屑,脑袋光秃秃,脸上、身上是老人才会有的斑,满身洗不净的病气。
原森站在床尾,“她让我来看看你。”
原臻看到站在原森身后的陆施宁,深深地一眼便扭开头。
他不说话,原森也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原臻虚弱的声音响在空荡荡的病房里:“你走吧,该给你的不会少了你。”
原森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转身直接走了。
陆施宁还站在原地,被原森拉住手腕才缓神跟着走掉。
出了病房,那股透不过气的氛围还萦绕着他。
路上原森一句话不说看着车窗外,陆施宁也很安静,过一会儿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两个人到家,原森亲亲他的额头讲:“他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去。”
陆施宁抬眼看他,原森的神色有些冷漠,“我妈不会便宜他就这么死了,她知道我过去也不会给他好脸看,她要他到死都记得。”
陆施宁凑过去吻原森的唇,原森微微露出笑,“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被当做一件伤人的工具使用,仇恨是他的、报复是他的,纠葛也有他的一份。他被生下来好像就是为了填这永无止境的愤懑。这个家没人爱他,他就是错误的诞生。
陆施宁轻轻拥住他,没说任何话,但原森知道他在想什么。
多难得在十六岁和二十六岁时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没关系,我会爱你。”
这一次原森回应他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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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当天,张磊作为新郎官打扮的十分英俊,一见到陆施宁和原森便说:“没找你俩当伴郎是有原因的!”
原森随口说:“知道,不能找比你帅的。”
张磊狂点头,“对啊对啊!”
陆施宁掩着嘴巴想笑,转头看到邵清和许佳,便抬手打招呼。
邵清立刻挥舞手臂:“哈喽啊!”
经过好久的折腾终于接到新娘,女孩穿着婚纱打扮的特别美,敬酒时看到邵清和许佳两眼放光,尽管不是第一次见面,嘴里还是说:“我也喜欢美女。”
张磊警惕极了,惹得几个人都在笑。
整场婚礼进行到司仪让两个人交换戒指,宣誓词这一步。
台下原森戳了戳陆施宁,陆施宁刚回过头,原森凑他耳边讲:“我爱你。”
陆施宁:“……”
原森笑着看他,“小鹿,你不该跟我说点什么吗?”
邵清在一旁起哄,“哎,你俩咋还蹭别人的婚礼呢?想示爱就自己办一个。”
婚礼结束后好多人都被灌醉了,原森帮张磊挡了不少酒,张磊喝多了抱着他大腿:“呜呜哥!你是我亲哥!”
邵清笑得肚子疼,倒在许佳身上。
陆施宁也在笑,摆手和原森示意:“我救不了你,这可能是之前你灌他那么多次的报应。”
夜深之后两个人躺在一块,原森喝了不少酒,脑袋昏沉,马上就要睡着了。
陆施宁忽然说:“我也爱你,最喜欢你。”
而后被原森揽进怀里,下颌蹭着肩头,一块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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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结束,两个人回到川洋,天气一下热起来。
杨琼芳多次打电话给原森,要他回去一趟,不用想也是为了原臻的事。
原森这回终于有时间赴约。
当天陆施宁还在休假当中,听闻原森要去见杨琼芳,把抱枕压在身子底下趴在床上看他洗漱、穿衣。
“想和我一块去?”原森问他。
陆施宁赶忙摇头。
他并不认为把两个人的关系告诉杨琼芳是什么好主意,毕竟原森一天到晚和他黏在一块,已经很不避讳他妈了,坦白后真把人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原森走了,他才慢吞吞爬起来,也去洗漱换衣服。
原森开车到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了点礼品,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小区,开门的是那个老实人。
“怎么还带东西来?”老实人把礼品接过去,“快进去吧,你妈在屋里等你呢。”
原森略微点了下头。
老实人有点怕他,他是知道的,不过不在乎。这人是和他妈过日子,又不是和他,怎么想他都无所谓。
进了客厅看到杨琼芳倚着沙发手里还抱着一条白毛狗,看到原森,她把狗抱在怀里颠了颠。
原森说:“养狗了?”
“你叔的侄女抱来的。”杨琼芳把狗放到地上,嘴里还说,“自己玩儿去吧。”
她以前明明最不待见这玩意儿,原家的那条小土狗没少被她嫌弃,也不许原森拿火腿肠喂他,说是白瞎了食物。
可能上岁数心态也会发生变化。原森还没等坐下,杨琼芳便问:“你爸怎么样了?”
原森淡然:“还喘着气。”
杨琼芳一拧眉,抬高声音:“有你这么和我说话的吗?”
“那还要怎么说?”
“他没和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我俩没什么好说的。”
气氛有些僵,杨琼芳呼出一口气,“我是管不了你。”
那条小白狗忽然凑到原森跟前嗅了嗅,闻到陌生气味,冲他叫了两声。
杨琼芳立刻把狗招回去,“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见人家姑娘?就你叔那个侄女,人我见了,挺好的。”
给原森介绍自己对象家亲戚,杨琼芳也是拼了。
原森面无表情:“我没记得我答应过见面。”
杨琼芳说:“我替你答应了。”
“不去。”原森说完视线落到蹲在杨琼芳脚边的小白狗身上,“你让它去吧。”
杨琼芳隐约有发火的迹象,“原森你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我看你对它比对我好多了。”原森站起来,“没什么事我回了。”
“你回哪儿去?家你都不回了,你还想回哪儿?!”杨琼芳死死盯着他,手按在两膝几乎要把大腿掐出印子。
那眼神有多愤恨,原森怎么都想不明白,好久以前杨琼芳就这样看他,现在依旧是,原来从没变过。
她的恨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原森也能理解,只是不想这么耗下去。
“我和陆施宁住在一起。”原森看着她,“你是知道的。”
杨琼芳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开始大口大口地呼气、吸气,看着他,还是那个眼神,很恨他的样子,“原森,你也要和那个快死的一样当个畜生吗?!”
原森想了想说:“不该不开心吗?老原家绝后了。”
杨琼芳气得只会“你、你”。
那老实人就倚着门框看他们母子两个人,不敢上前。
原森看了他一眼,抬脚往屋外走,按住他肩膀见他整个人一哆嗦。
“好好照顾我妈。”原森说。
杨琼芳缓过劲儿来,在他身后喊:“好的不学你学那恶心人的玩意儿,原森你对得起我吗?”
原森很平和地转回身说:“对不起。”
杨琼芳反而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道:“你要是得病了,我就送你去治病!”
原森看着她,杨琼芳比从前老态了许多,但眉宇间的忧愁也少了不少。
她的痛苦难过从原森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欢乐和喜悦却都不是他给的。
杨琼芳歇斯底里地喊他,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口了,最后她说:“要是好不了你也别回来了!”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
原森曾经很期望得到她的爱,为此有过许多叛逆的行径。
翠绿的夏天,爬山虎挂满墙的时候她丢下他跑了,回来后却说谎要爱他。原森配合她假装相信了。
生命从那一刻开始爬满纤细脆弱的藤蔓,每扯下一片都伴随疼痛,不能因为它生长飞快就忽视那些露骨的伤口,会给他浇水晒太阳的只有陆施宁。
原森从小区里出来,看到陆施宁蹲在马路边逗弄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看到他眼睛立刻亮起来。
陆施宁说:“你来帮我看着它,我想去买东西喂它。”
难得碰到一只不怕他的流浪狗。
原森边走过去边问:“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放心我?”
陆施宁眨着眼睛,说显而易见的谎话:“路过。”
原森拉长声音重复:“哦——路过。”
他走过去看那条脏兮兮的流浪狗,打量一番后说:“还可以,比楼上那只招人待见。”
陆施宁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原森又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吧,它又不认识我,跑了怎么办?”
陆施宁便蹲下身友好地摸摸小狗还算干净的头毛。
“想养?”原森问。
陆施宁抬头看他,面带犹豫。
原森挑眉:“看我干什么?我还不至于和一条狗争风吃醋,想养就捡回去养。”
话是如此,真的捡回去就不知道是什么样了。
肯定鸡飞狗跳。
陆施宁说:“你让我想一想,你先去买水,它渴了,一直吐舌头。”
原森点点头:“好、好,祖宗,都听你的。”
本来被杨琼芳骂的那点烦闷此刻完全消散,他打算回去再和陆施宁讲,已经能想到他担忧的表情和瞪得滚圆的眼。
原森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面带笑意过了马路,回来时已经变成红灯。
他在对面等待,看到陆施宁站起来朝他喊:“我决定了!咱们养它吧!”
原森笑起来,扬声道:“好,都听你的!”
春夏交接的季节,哪里都是一片生机,暖风吹起翠绿的树叶,卷出一个旋儿,滑过湖泊一样蔚蓝的天,飘下去、飘下去,落到陆施宁的脚边。
绿灯亮起,他走向他。
元宵节快乐!本来想说是换笔名后完结的第一本,结果发现并不是哈哈哈。
谢谢这几个月的陪伴从去年十月到现在,我好像也经历了一次短暂的生长痛,感觉还挺奇妙的下一篇文再见啦~感谢相遇,也谢谢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