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雁书半夜醒过一回。
意识未完全归拢时他闻到了枕头上很淡的香味,尽管眼前昏暗,他仍立马断定自己还在郑乘衍的房间里。
他迟滞地感受到后背的烘热,绵长的气息打在他的后颈,对方应该处于熟睡状态。
睡前的回忆钻着空子涌进他的脑海,他羞臊得抓了把身下的床单,察觉手感不对,才发现自己攥住的是睡袍的袖子。
认床的缘故,闻雁书再困也做不到在醒来后能立马入梦,身体疲倦但脑子精神的状态很痛苦,他思量再三,轻轻拿开郑乘衍搭在他腰上的手,掀被坐了起来。
身子的不适感没有第一次那么强烈,闻雁书坐在床沿缓了缓,下床在床尾榻旁边找到了自己的鞋子。
似乎没听到雨声,他抬头朝窗边看一眼,原本敞着缝的窗户此时已经关拢,泄不进一丝冷风。
不知郑乘衍睡眠浅不浅,闻雁书怕多做停留会搞出动静,举步就要离开,刚走出两步又回身看向床上的轮廓,他走过去帮郑乘衍掖好了被角。
摸黑回自己的卧室开灯,闻雁书才看清自己身上穿的是郑乘衍的衣服,他胡乱拽开前面绑得端正的蝴蝶结检查,确定自己被洗得很干净,又将带子绑了回去。
他坐在床尾,活跃的脑神经一遍遍为他复刻郑乘衍说的“喜欢”,却不知道这种感情从何而起,从何而深,只觉得一切都太突然。
一截毛绒绒扫上脚腕,闻雁书低头看见摩卡从床底爬出来,他像寻到依附,不顾脏净把猫抱上床,关灯倚在它温暖的肚皮上。
被熟悉的气味包裹,闻雁书很快入睡,他做了通乱七八糟的梦,不知窗外雨停风平,也不知何时天光大亮,再醒来时是因为过于急促的敲门声。
见他睁了眼,摩卡噌地窜到地面,闻雁书还没来得及阻止,它就跃起来扒住把手,利用自身重量将它扳下来,无比熟练地开了门。
门外的郑乘衍衣着整齐,闻雁书无法用装睡逃避现实,坐起来推开身上的被子。
他习惯一声不响在调香室呆上一整天,也擅长用沉默寡言规避不必要的人际交往,却在这一刻想说点什么打破僵局。
郑乘衍停在了他面前,他刚抬头,对方给他递来一只亮屏的手机:“先接电话。”
是裴炀打来的,闻雁书接听着下了床,他不欲穿着郑乘衍的睡袍在对方面前晃,借打电话的机会躲进衣帽间。
“可算接了,”裴炀说,“周末睡过头不是你性格吧,你是不是想偷偷放我鸽子?”
闻雁书读中学时跟裴炀是同桌,那会儿他周末不想呆家里,就跟裴炀约去麦当劳写作业,往往他早晨八点多就坐在那儿摊开作业本了,裴炀快中午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结果书包一打开,里面就装着台游戏机。
说不上两人截然相反的性子怎么就交了那么多年情,连结婚对象都是裴炀给介绍的,那时他没当裴炀有多靠谱,谁成想郑乘衍方方面面都很符合他的标准。
闻雁书顿住游荡在衣架之间的手,瞄了眼靠门边的穿衣镜,卧室里已不见郑乘衍的身影。
“我手机昨晚落客厅了。”闻雁书拿了件高领毛衣,“你想上哪吃?地方你定,我来请客。”
裴炀说:“客气什么,我都订好座了,在伦河——”
闻雁书叹一声:“能不能换一个?”
“伦河餐厅斜对面的银杏饭店,”裴炀把话说全,“十二点的位置。”
闻雁书将挑好的衣服搁沙发凳上,抬手解开腰间的带子:“能提前一小时么?”
裴炀无语了:“你确定吗,现在都十一点半了。”
闻雁书拿下手机一看,屏幕上清清楚楚显示着北京时间11:31,下拉信息栏还能看见来自裴炀的一堆未读,昨晚一时放纵,今天竟然把一整个上午给睡了过去。
电话结束后闻雁书快马加鞭换好衣衫,郑乘衍的睡袍他先挂到了一旁,等晚上回来再洗。
他裹好大衣下楼,没摩卡陪在左右有些不自在,经过餐厅发现猫就坐在郑乘衍的身边。
郑乘衍正挽起袖子往吐司上抹果酱,抹完了一夹,将另一只盘子朝前面推了推:“先垫垫肚子。”
“我不要果酱。”闻雁书说。
郑乘衍顾自吃自己那片:“你的是午餐肉。”
摩卡不知两人僵冷的气氛,自娱自乐地挠着椅背上西装外套的袖扣玩儿,闻雁书无意中一瞥,问:“你等下也要出去吗?”
郑乘衍吃完一片继续抹第二片,眼睛始终没往他身上瞅:“执味的总负责人约了我,他们的广告下周一就开始各版位投放宣传,你们部门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闻雁书出门的脚步像被“执味”二字所牵制,他拉开郑乘衍对面的椅子坐下,埋头咬一口吐司,说:“IDR的客户部有名无实吗,为什么要由你来亲自出马?”
这一句俨然带了刺,郑乘衍却不恼:“这是香水产品,我做不到不上心。”
闻雁书被对方的回答刺了回来,啃着吐司没再说话,右手悄摸给裴炀发消息,让对方到地儿了就先叫菜。
郑乘衍吃了七分饱,将果酱盖子拧上,闻雁书以为他要出门了,结果郑乘衍往后一靠,摆出一副悠闲畅谈的姿态:“雁书,我昨晚让你反感了?”
“没有。”闻雁书下意识否认了,他腰臀处还泛着酸软,对于那些画面也不敢多温习,但他很清楚这种感觉绝不是反感。
郑乘衍点点头,梳理着摩卡的毛发问:“那你躲什么,我以为你对我不满意。”
手里的吐司啃完了,闻雁书无法再借别的东西来分走目光,不得不抬头和郑乘衍隔桌对视:“我认床,半夜醒了睡不着,所以才回了自己房间。”
郑乘衍表示理解,理解的方式是:“那下次在你的床上弄。”
闻雁书登时想说一句“不要脸”,可望进郑乘衍的眼里才识破对方的试探。
再不解决问题只会叠加迷茫,闻雁书索性摊开了说:“郑乘衍,在这场婚姻里我一直处于一个很舒服的状态,这个状态是你为我创造的,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保持这个距离。”
郑乘衍从摩卡身上撤开手,十指交握放在桌上,凛然是谈判的模样。
但他的神态言辞完全不似工作上的严厉,对着闻雁书他从来都是另一幅面孔:“雁书,我不是圣人。”
“我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很难保持理智。”闻雁书说,“所以这两次我反省了自己的冲动,也理解你在欲望支配下的本能做法。”
对话似乎朝着郑乘衍预期之外的方向延展,他渐渐觉出不对味来:“什么意思?你认为我和你做只是因为精虫上脑?你不拒绝我也是认为自己受欲望驱使?”
闻雁书像把自己绕进了困局,他在面对成千上万中香料时的严谨和逻辑换到情感面前根本排不上用场,触上郑乘衍投来的眼神,他将原本确切的答案咽了回去。
郑乘衍突然起身,把旁边椅子上的摩卡吓得跳到桌下。
“我说自己不是圣人,是指我也会产生各种心理反应,和你牵手时会紧张,你帮我吹头发时我会开心,今天醒来看到你不在我枕边我会难受,这种种情绪糅合在一起叫做喜欢,只有在面对你时才会这样,为什么在你眼里我好像变得很不堪?”郑乘衍双手撑在桌面,他从没想过逼迫闻雁书什么,此刻却怕自己不强横点,闻雁书就会曲解得越来越深。
看着闻雁书错愕的表情,郑乘衍放缓声调:“你呢,你说和我上床只是因为冲动,把我换成裴炀,换成你部门的任何一个人,你愿意吗?”
几乎是在郑乘衍收住话尾的同时,闻雁书就利落否定:“他们不行。”
答完自己便沉默了。
郑乘衍直起身,将捋起的袖口放下去:“闻雁书,你该反思的不是自己冲不冲动,而是为什么只会对我产生冲动。”
如同偃旗息鼓,闻雁书一言不发坐在那里,良久才问:“你要出去了吗?”
“原定时间要迟一点。”郑乘衍说,“不过总得给你留点空间消化。”
眼瞅着对方单手系袖扣不方便,闻雁书站起来绕到郑乘衍身边:“我帮你。”
郑乘衍顺从地把手伸过去。
闻雁书为他整理好袖口,又问他讨要领带,郑乘衍今天本不打算系领带,没迟疑两秒就转身往楼上走:“忘拿了,你等下。”
他很快折返,将领带递到闻雁书手里,压下脖子让对方给他摆弄衣领。
“还扎交叉结啊?昨晚解了多久不知道?”郑乘衍说,“换回别的吧,我对别人解不来领带。”
可领带已经系一半了,总不能又解开,闻雁书两指夹着领带端从结口里扯出来:“下次再换吧。”
他们之间仿佛只是掀了个不算汹涌的海浪,浪潮平息后又恢复成原样,但这阻止不了郑乘衍搅起海面下的暗流,将闻雁书席卷到他的中心:“雁书,如果我的甲方是纳斐利,目标产品是你的设计,我会比以往任何一次合作都更上心。”
喉间一紧,闻雁书把交叉结推上了他的喉结下方。
闻雁书终于抬起头直视他:“那你再等等。”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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