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半,江岌推开了红麓酒吧的门。
“怎么才回来?”坐在吧台边一个瘦削、矮小、戴着眼镜显得有些精明的男人皱着眉,看着走近的江岌,起先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在看清他身后背着的小女孩后,他脸上的好奇占据了上风,“她怎么了?”
江北蔫蔫地趴在江岌后背上,无精打采地看着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因为无神而显得有些空洞,像个没灵魂的玩偶娃娃。
江岌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送她上去,一会儿就下来。”
“快点吧。”眼镜被江北盯得脊背发凉,没再多问,催促着向江岌摆摆手。
几分钟后,江岌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坐到眼镜旁边的高脚凳上。
“约的是九点半见面,”眼镜不满地用手指点了点手腕上的表,“已经十点半了。”
“我等了你几天?”江岌说着,让服务生拿了一杯冰水。
“什么你等我,是你有事要找我好吧?”眼镜晃着手里的酒杯,“我这趟活儿太难办了,现在这些明星啊,越来越狡猾,拍了能有大半个月也没拍到正脸……对了,你不是说你拍到了好东西,拿来我看看吧。”
江岌拿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调出照片递给眼镜。
眼镜接过来,看清了照片,语气惊讶:“嚯!”
“这人很有名?”江岌观察着他的反应,拿起冰水喝了一口。
“季驰嘛这不是,真是巧了……”眼镜说着,莫名其妙地看江岌一眼,“你不知道他有名,那你拍他干什么?”
“看着眼熟,觉得应该是个明星。”
“怎么拍到的?什么时候拍到的?”
“十几天前吧,偶然碰上了。”
“偶然碰上?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这都能碰上……看这动作,他是要亲谁吧?”眼镜用手指滑动屏幕,想要看清旁边那人,却发现照片被截去了一半,“你也太不实诚了,还防着我呢?另一半照片呢,赶紧给我看看。”
“不急,先说价钱。”江岌淡淡道。
“你不给我看整张照片,我也给不了你价钱啊,赶紧说另一个人是谁。”
江岌将手机从他手里拿了回来,摁熄了屏幕:“另一个人……你应该也会很感兴趣。”
见江岌不说,眼镜不屑地“切”了一声:“卖什么关子,是他助理袁雨嘛,这我还能不知道?”
闻言,江岌眉梢挑了挑,眼神里掺进了一丝不屑,看向眼镜:“他助理?你确定?”
“你以为季驰和他助理的照片只有你那儿有?”眼镜嗤笑一声,“实话跟你说吧,我这趟出去半个月,就是为了拍季驰和他助理。做我们这行都是要有线人的,这点消息都不确定那我还混不混了?”
季驰和他助理?江岌不动声色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心道如果眼镜说的话属实,那这件事情倒确实变得有趣了起来。
“你打算拿这照片怎么办?”眼镜的态度比刚刚热络了不少,“哥哥心肠好,跟你分享两条路子。第一条,卖给媒体,很好卖,但价格不好说,毕竟媒体现在不好做,抠得很。第二条,去跟季驰那方的人谈,明星有钱,你想要多少都有可能。”
江岌淡淡看他一眼:“没那么简单吧。”
“算你小子机灵,”眼镜朝他凑近了,压低声音,“这第二条路子啊,高风险高收益。明星都是有法务团队的,跟他们的人谈,你得掌握技巧,不然一个弄不好,他们就会以勒索名义把你送进去,最后你不仅财货两空,还得进局子里蹲几年。”
江岌看着他:“所以?”
“所以哥哥我擅长这个啊,”眼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十拿九稳。你跟我合作,把照片给我,我拿着你这张照片和我这里的几张照片跟季驰的人去谈,一切流程都不用你自己参与,就算出了事也全是我负全责。”
“那价钱怎么算?”
“价钱啊……”眼镜拖长了声音,想了想道,“你这张照片吧,角度是不错,如果早点拿给我,绝对能卖个好价钱。但可惜我都拍完了你才拿出来,关于季驰和他助理的照片我已经有很多了,说实话不缺你这一张……这样吧,拿到钱之后我分你两成怎么样?”
“我怎么信你?”江岌看他一眼,“你说你拍到了很多张季驰和他助理的照片,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压价的手段?”
“我还能骗你不成?”眼镜“啧”了一声,拿出手机,有意避着江岌触碰了几下屏幕,然后在江岌面前晃了一下,又迅速收回了手机,“怎么样,没骗你吧?确实角度没你的那张好,这个季驰太谨慎了一点,不然我也不可能给你两成的价。”
江岌将喝空了杯子放到桌上,神情看上去不置可否。
眼镜继续道:“要是你不放心,收到照片后我立刻打十万定金给你。”
江岌的手指轻轻敲在桌上,似在思索。这时,兜里的手机振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站起身:“我考虑考虑吧。”
“对,好好考虑一下,我保证这个价钱不会亏了你,我们也算是朋友……”
还没等眼镜把话说完,江岌已经抬步走到酒吧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电话是钟扬打来的,江岌接通了,钟扬在那边神神秘秘:“我刚刚在跟午夜温度的吉他手喝酒,你猜套出了什么话?”
钟扬一向有社交牛逼症,号称没有自己套不出的话,江岌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心不在焉地问:“什么?”
“第一期节目录制之前他们乐队就跟节目组背后的一家经济公司签了约,不仅从第一期就开始拿通告费,而且金额高出我们好几倍,节目组这一套捧高踩低玩得够溜的。”
“正常。”江岌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钟扬继续道:“这么看来,第一期拿了四灯的乐队里,有不少应该都是内定选手。”
江岌“嗯”了一声。
“还有,虽然陈嘉上次说只要乐队进了第二期就能拿到通告费,但似乎每一个乐队拿到的通告费数额都是不一样的,我们拿到的应该就是最低那一档。”
“这算什么新鲜消息,”江岌嗤笑一声,“不但通告费拿到的是最低一档,下一场两两对决要淘汰一半乐队,我们可能已经被列入了淘汰乐队的候选名单。”
“我们可真是纯粹的炮灰啊……”钟扬感叹一句,又说,“那秦青卓还假模假样地关心我们下一场的演出效果?”
“毕竟我们是被他留下的,又是他队里的选手,乐队演出效果越好,他也会越受肯定。”江岌摸出烟盒,摸出一支烟咬在唇间,蹲靠着身后那堵墙,用打火机点着了烟。
“有道理,都他妈的是一丘之骆。”
“貉。”江岌道。
钟扬“啊?”了一声:“什么河?”
“……没事。”
“对了,”钟扬没当回事,“跟我喝酒的还有几个乐手,也吐槽了不少关于秦青卓的话,说他也就一靠脸混的,开个演唱会都能开成车祸现场,指导起别人倒是一套一套的,也不嫌丢人……我刚在网上一搜,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儿,回头我把视频发给你,你也看着乐呵一下?”
“别,”江岌拒绝道,“不感兴趣。”
“不过他送你的那把吉他,看上去倒不像便宜货。”
“大明星对着镜头怎么可能送便宜货。”江岌想了想道,“你那有合适的出手渠道么?”
“你打算转手卖了?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其他乐队……不过你那把吉他旧成那样,不如自己留着用呗。”
“我用不着。”江岌对着地面磕了磕烟灰,“没别的事情我先挂了。”
“别急啊,”钟扬继续道,“我还约了别的乐队一会儿出来喝酒,你要不要一起过来?莺姐不是说给你一天带薪生日假么,你要是没别的安排就过来吧?”
“我不去。”江岌说完,不等钟扬再说什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钟扬这个人,只要不挂断电话,他就能源源不断地找到话题来聊,一直聊到天荒地老。但江岌不喜欢聊天,更不想将时间浪费在闲聊上。
江岌蹲靠着身后的墙,仰着头呼出一口白烟,摸出了耳机塞到耳朵里,将周围酒吧嘈杂的乐声隔绝在耳机之外。
他看到眼镜东张西望地从红麓酒吧里走了出来,好像在试图寻找自己,但周围爆闪的灯光一刻不停,眼镜似乎眼神又不太好,并没有看到蹲在暗处的江岌。
烟抽到还剩一小截,估摸着眼镜已经离开了这条巷子,江岌站起身走回了红麓酒吧,走到门口的垃圾桶旁边他捻灭了那支烟,将烟蒂丢了进去。
推开酒吧门的那一瞬间,震天的音浪扑面而来,江岌调高了耳机的音量。
一路穿过群魔乱舞的醉鬼,他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位置很少有人来坐,因为孤零零的不成双,不适合那些来酒吧里寻欢作乐的男女们,而且视野也不佳,吧内的声色犬马被前方一根粗壮的承重墙柱挡得严严实实。
但江岌喜欢这个位置,原因很简单——这里光线很暗,且位置隐蔽,坐在这儿,他能看见别人而别人却不太容易注意到他。
事实上江岌不太喜欢一个人待着,他喜欢待在人群里,观察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夜夜来花钱买醉的男男女女,观察这件事本身就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手机又振了一下,钟扬发来了刚刚说的那段视频,江岌扫了一眼,看到了视频封面上硕大的“秦青卓演唱会车祸现场”几个字,他兴致缺缺地关掉了聊天界面。
他对别人的生活向来不感兴趣,尤其是对别人狼狈的一面更不感兴趣。
这世上活得狼狈的人多了去了,他对别人狼狈的一面不感兴趣,也不希望别人来围观他活得有多狼狈。
他打开相册,调出了现在唯一能让他提起兴致的那张照片。
跟给眼镜看的那张不同,江岌此刻盯着的,是没被截取过的原图。
看着秦青卓那张等待着被亲吻的侧脸,江岌再次联想到了那张在廉价的七彩灯光下,显得有几分艳丽的脸。
还有在听到那句“跟男人约会”的话时,那双闪过震惊神情的眼睛。
秦青卓……这人活到现在,应该过得相当平顺,遭遇过的最大波折也不过是在舞台上当众破音吧?
既然这样,江岌心道,或许自己可以送他一场惊心动魄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