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不答,见美人微微扬起天鹅颈,娇喘微微,一双长而媚的眼睛微微半阖,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余韵之中,缓缓道:“前朝文帝,曾幸一绝色女乐,初时甚悦,一日游园对左右道‘今天下初定,不敢忘怀’。左右知其意,便奏请驱逐那女乐回原籍。不料文帝却道‘逐回原籍,朕必思之,不若赐鸩酒一杯’。”
他伸手去抚女子光洁的后背,微微叹息:“余幼时读史,不以为然,今日方知文帝之心也。”
陆慎的声音涩而冷,叫林容立刻清醒过来,一双葱削般的玉手,抵在他肌肉贲张的胸膛上,本是白瓷般的小脸,隐隐透着股雪青色。
林容僵了僵,鼻间有无边的血腥味弥漫开来,问:“君侯要杀我?”
陆慎见此冷哼:“在你心里,本侯就是这样的人?”
陆慎是怎样的人呢?林容好像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细细想来,陆慎这个人唯我独尊,极难相处,虽迁怒于自己,却不曾真的要她的命,算起来,在某些事上的忍耐,也的确超出了林容的预料。
她缓缓点头,又迟疑着摇头,道:“君侯是什么样的人,我又哪里知道呢?”
陆慎肃声决断道:“半月之后,我便要启程回雍州去,届时你回江州也罢,回宣州也罢,皆随得你!”
林容哪里肯信呢,只浅浅的应了一声:“回江州?”
陆慎嗯了一声,伸手去抚女子凌乱的鬓发:“江州已克,四方平靖,对外而言,崔氏女已死。念你侍奉多日,我会命人护送你南下,只再不能是崔十一了!”
林容这才听出几分真意来,陆慎虽掳了自己回来,却并不对外表明自己是崔氏女,对那两位雍州贵人也只说是侍妾,遣送一个侍妾,自然比遣送原配嫡妻要来得容易得多。她尽量使得自己不显得太高兴,半是迟疑:“当真?”
陆慎不答,俯身去衔那丰润的两片丹唇,顿时只闻得一阵女子呜咽声。
那日晚上陆慎抵死缠绵,要得又急又狠,叫林容直欲喘不过气来,哀哀道:“慢些……慢些……我不行……”
这夜陆慎并未留宿,良久,穿衣起身而去。他临走前,俯身吩咐了两句。不过林容太过疲惫,浑身酸疼,无意识喃喃了两句,便转头昏睡而去。
等林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屋子里静悄悄的,只闻得隔间里茶炉子煮茶沸腾的声音。
撑手坐起来,见枕边放着两支檀木匣子,打开来,见是一支金嵌珠石兰花蝈蝈簪,另一个则是一枚田黄石的小印,上用篆书刻着‘载舟’二字。
林容低头喃喃,载舟……载舟,是陆慎的别号,还是字,仿佛是他的私印。又想起昨晚陆慎答应送她回江州的事,忙唤了丫头进来,问:“君侯今儿早上走的时候,可有吩咐什么?”
翠禽笑笑:“县主睡糊涂了,君侯是夜里走的。走的时候,倒是没说别的,只说命沉管事来听县主吩咐。听那话里的意思,仿佛叫预备着启程似的。县主,咱们去雍州了么?”
林容闻言,放下心来,不是雍州,而是江州!
凤箫端了一大碗素面上来:“主子,快,长寿面要趁热吃。”
林容挥手:“昨儿才是生辰,做什么今儿早上吃长寿面?”
凤箫一本正经:“就是昨儿没吃,今儿才要补上,要不然,这一年都不会顺心的。”
这一年都不会顺心?林容笑,不,是事事顺心了。
下午晌时,沉砚果来听林容吩咐,手上拿着一叠清单,念了一大通金银首饰,咳嗽半晌道:“另赏绢帛万匹,金币千枚。”
一面躬身回话,口里的称呼也变了:“君侯吩咐,命人将姑娘妥善送回江州,半月后便启程。不知姑娘还缺什么,有什么别的吩咐没有?”
林容问:“不能早日启程么,半月后启程,只怕到江州时,已经快过除夕了?”
沉砚默了默道:“大姑奶奶同虞四奶奶还在,姑娘倘一时不见了,只怕叫人生疑。只怕要等着二位启程回雍州,才好安排姑娘南下。姑娘不必担心,江州已另备了一处宅院。”
听见这样沉砚这样说,林容又一时不安起来,要拖延半个月,只怕迟则生变,勉强笑笑:“多谢你了。翠禽、凤箫,送沉管事!”
如此,林容从那夜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陆慎,连话也没有叫人传过半句。林容晚膳后绕着湖边散步,有时隔得远远地瞧见他从寝院出来,只冷冷地瞧她一眼,也并没有半句话,仿佛当林容不存在一般。
如此惴惴不安地过了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个月,又果见沉砚来回禀:“一应车轿均已备齐。姑娘收拾好细软,明日一早便可以启程了。奴才想着姑娘不耐颠簸,先行半日陆路,再在渡口由水路而下,十日便可到江州。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林容自然是大喜,谢过了沉砚,便忙着命几个丫头收拾金银细软,又把陆慎那日送来的礼单细细瞧了一遍,心里咋舌:竟是崔十一原先妆匮的三倍还多,这辈子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能在江州富贵一生了。
瞧着这样的礼单,林容往日里对陆慎的厌恶、怨恨顿时消散了一小半。财帛动人心,虽然陆慎这个人一身的毛病,勉强也能找出这一点优点来。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倒也算拿得起,放得下。
沉砚安置好养悟斋一应事宜,便往陆慎寝院而去,还未进院,便闻得一阵女子哀求啼哭之声:“奴婢自知死罪,求君侯念奴婢服侍老太太、太太尽心的份儿上,赐奴婢一个全尸。”
及进,沉砚这才瞧见,堂内跪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虽满脸是泪仍旧跪得挺直。再近些,便见两条拖出来的血迹,显然已经受过刑了,这女子赫然便是杭卿。
陆慎沉着脸,问:“你跟随我多年,深知我脾气秉性,我当初虽不喜那崔氏,却也是你的主母。倘若无一二内情,你怎敢如此算计于她?”
杭卿本在雍州侍奉老太太,谁知突被传诏于此,心里便大为不安,这样的事,以君侯的性子,最恨欺瞒,倘若不知道便罢了,倘若有了怀疑,又哪里可以隐瞒的呢?
她颤颤地跪在那里,想着太太的话,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垂头道:“当初宣州的事,皆是奴婢一人所为,不干旁人的事。是奴婢嫉恨夫人,这才叫人引着江州军士犯事。夫人深居内宅,一应杂事皆是奴婢吩咐,又截了奏报,她并不知情。”
陆慎不理,径直问:“是太太吩咐你的?”
杭卿连连摇头,并不肯承认:“不,是奴婢嫉恨夫人,这才离间的,是奴婢离间,才叫夫人负气,跳崖而亡……”
在陆慎眼里,她这个样子,承认与不承认,又有什么分别呢?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白纸黑字的口供的,只需自己相信即可。
陆慎哼一声:“叫你失望了,崔氏还活着。”说罢,挥挥手,命人把一脸震惊的杭卿拖了下去。
沉砚这才上前禀告:“君侯,已安排好车船,夫人明日便启程。”
陆慎嗯了一声,坐在那里好一会儿,仿佛没听见一般,复问了一句:“明日启程?”
沉砚回:“是!明日启程,乘船沿水路而下,只天气大寒,少许河段有冰凌阻塞,要月底才能到江州。”
……
林容这里得了明日启程的消息,几乎高兴得睡不着觉,沐浴过了,闭眼躺在床上,好半晌不能安眠。
索性又披衣起身,把金银细软并陆慎赏赐的财货,细细清点了一遍,抱着礼单子在那里安排:“咱们到了江州,也不必就得待在江州,到时另选一处小镇,另买一处宅院。我记得江州有一处小城,春天的时候,一大片金灿灿地油菜花,山上间错种着桃花、梨花,届时,漫山遍野都是粉白相间。”
“最好能开一处医馆,也做一点有用的事,那药典也要编起来,不说别的,便是自己用药也方便。等天下太平些了,还可往四周去瞧瞧,江南名胜古迹颇多……”要是能去师兄往日去过的地方,走一走,那便更好了。
她慢慢畅想着,连眼神都明亮起来。凤箫便笑:“县主何时这样财迷,这些东西都清点四五遍了?”
独翠禽忧心忡忡:“县主,此次回江州,是省亲么?”
蓦地,听得外间一声咳嗽,陆慎推门进来,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那女子撑着下颌,巧笑嫣然,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畅意鲜活。
见他来,丫头们忙退下,林容一时愣在那里,脸上的笑意也随即隐下,好半晌才福身行礼:“君侯!”
陆慎站在那里,道:“本侯是来告诉你,当日宣州之事,杭卿已经招了。”
林容点点头,并不大关心:“喔!”
陆慎皱眉,问:“你不在意?”
林容心里忖度,既然已经叫她大归江州,也没必要闹得那么僵,斟酌道:“崔陆两家颇有旧怨,便是君侯也不喜崔氏女,太太这样做,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如今君侯既放我回江州,那太太自然也就没有厌恶我的必要了,又何必多生是非。”
陆慎本捧茶欲饮,闻此言,冷着脸站起来,一言不发,拂袖而去,当即出门吩咐沉砚:“立刻备马,回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