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变呢?这话叫陆慎说出来,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了。只可惜,林容对改变别人没有兴趣,更没有信心。妄图改变一个成年人既定的三观跟性格,在林容的眼里,那是一件既无聊又无知的事。
林容抽回手来,淡淡道:“总之,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陆慎并听不进去,复紧紧握住林容的手,道:“可是,我想说的话,还一句都没有来得及说。”
“你出事之前,我写了信与你,只要你肯回来,那么我告诉自己,以前的事不必再追究了。你接了信,说要回来,可我却接到你沉船的消息。你出事以来,这三年我没有一日不在痛恨自己。午夜梦回,我时常在想,倘若强留你在身边,不逐你回江州,便是叫你恨我,也不会徒生变故,叫你葬身江底。倘若我不勉强你生阿昭,你是不是还待在雍州,等我去接你。只是,老天到底待我不薄,叫我知道,你还活着。”
他伸手去抚林容的眉梢,轻轻划过:“你还活着,还能对我笑,跟我说话,那么,其余的事便全无紧要了。”
说着他顿了顿:“可是,我终究是贪心。我从前待你阴晴喜怒无定,无非……无非是恨你心里没有我,恨你半点不把我放在心上,恨你半点不肯回应我。床笫恩爱缠绵,你只觉得厌烦,冷落你,离弃你,你也并不在意,反觉得自在。十一,我不甘心。”
他说着慢慢滑到林容胸前,按着心口:“不管你是崔筠也好,林容也罢,我只要你的心。”
林容双眸微睁,稍显惊讶,似有些不可置信,那支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心口,仿佛能听见自己沉沉的心跳,半晌默默不语,道:“你的确太贪心,这世上的事,未必事事叫你如愿的……”
话未说完,便叫陆慎打断,握住林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这些话,你不要同我说,同这颗心说。”
陆慎望着林容一字一句的道:“我可以等,人心换人心,你的心冷了,我可以捂热,三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
林容偏头,她忽然很想告诉他,她的心从来没有热过,何来的冷?
林容已经无谈性,只觉得困,打了个哈欠,见他仍旧坐在床边,不肯离去,又怕他犯浑,像哄阿昭似的哄他:“那好吧,你出去等吧,我困了,要睡了。”说罢,便掩了帐子,吹灭灯烛,独留陆慎一人坐在床沿上。
不知坐了多久,只闻得夏日寂静的虫鸣蛙声,那风也渐渐止住,陆慎叹息,只得往外间来。这时夜已经很深了,烛灯具灭,窗外只几颗疏星,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恍惚地迈过门槛,不知碰落了什么东西,砸在脚面上,又痛又麻,也并不敢出声。站在原处好一会儿,这才一脚轻一脚重的往外走。
外间有个小小的美人榻,陆慎身量颇长,压根不能躺下,只半靠在那里,闭目养神,终是半点睡意都没有。良久,忽听见里面女儿的声音,又隐隐有烛光传来,他起身端了杯水进去,见林容正一面替阿昭擦汗,一面轻轻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渴了?”
阿昭仍旧闭着眼,似还在睡梦之中,只小声地哼哼唧唧,也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陆慎立在那里,默默把水递了过去,道:“她这是渴了,喂点水就好。”
林容接过来,小心喂了半杯水,果见阿昭止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林容瞧了瞧墙角的水漏,见还有一个多时辰便天明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睡得并不好,叫阿昭方才一闹,这时已经没了睡意,索性把枕下的书拾起来,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陆慎并不肯走,坐在那里,过得好一会儿,忽问道:“江东子弟多才俊,词林之盛,首推湖州蒋氏,蒋太傅又是文坛耄耋,此番巡视河道,众臣工皆荐一士子名唤蒋敏行的,说他于治河颇有心得,年纪也小,才十八岁,你行医多年,可听说过此人,果真有治河之才?”
林容奇怪地撇他一眼,又听陆慎补充道:“江水泛滥,每逢雨季更甚,沿江上百万百姓深以为苦,朝廷每年拨银治河,不下百万两。倘若真能觅得一治河的能臣,实乃百姓之幸。”
林容合上书,想了想:“倒是有一位唤蒋敏行的,见他时常抱着治河的书,还去实地勘察,险些掉进河里淹死,不过他好像已经二十多岁了吧?”
陆慎道:“告身上写的是十八,还未及冠。”
林容喔了一声:“我认识的那个蒋敏行,他说他自己二十一了,想来并不是一个人。”
陆慎坐在那里,脸色发僵,忍不住冷哼一声,又并不说话了。林容只觉得他莫名其妙,大半夜地在这儿摆脸色给谁看呢?
当即也并没有好话:“还有没有事,没事儿出去!”
陆慎只得又出来,坐在榻上半晌,迷迷糊糊半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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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容醒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陆慎的踪影,翠禽端了热水进来,禀告:“县主,君侯天没亮就出门了,说沿着河跑一会儿马,待会便回来同您一起用早膳。”
林容只坐未闻,往净室洗漱,刚出来,便见阿昭已经醒了,笑盈盈坐在床上,唤她:“娘亲!”
林容坐到床边,一面替她穿衣裳一面嘱咐:“早上叫风一吹,还是有点凉的,当心风寒。”
阿昭靠在林容肩上,带着点贼兮兮的表情,问:“娘亲,阿爹昨天晚上有没有求你?”
林容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求我?什么事要求我?”
阿昭点头:“对啊,当然是求你啦。我们说好了的,求你跟我们一起回洛阳去的。我本来跟阿爹说,他求你的时候,一定要把我叫醒的。嗯……可惜,我睡着了……他没叫醒我……”
林容闻言,哭笑不得,并不回她的话。阿昭只得扭来扭去,扭到林容怀里撒娇:“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林容故作不解的样子,问:“怎么才算求呢?”
阿昭想了想,跪在锦被上,一面做揖,一面小声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林容闻言,捧腹大笑,阿昭不好意思地歪到林容怀里,靠在她肩上,抱着她的脖子,问:“就是这样求咯!有没有,阿爹是不是这样求你的?”
林容笑了好一会儿,这才面前止住,点了点她的额头,问:“你从哪里学来的,你常常这样求别人吗?”
阿昭望了望四周,见丫鬟仆妇都在外间,翠禽姑姑也站得远远的,正在撑窗户,遂趴在林容耳边,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那天小舅舅和我去看小红马,我看见他这样求一个姐姐。”
林容取了梳子,替她慢慢梳着,问:“哪个姐姐?”
阿昭摇摇头:“我不认识,小舅舅叫我不要告诉别人的。还说,只要我保守秘密,就把那匹小红马送给我的,还替我送到洛阳去呢。”
林容便笑:“他哪里知道,你是个小话痨的,能告诉十个人,绝不告诉九个人。你还跟谁说了?”
阿昭毫无羞愧,反有些得意:“阿爹,娘亲你,奶嬷嬷……”一溜烟数出去七八个人来,这才止住:“没有了。不过,我都跟他们说了,不要告诉别人的。”
林容笑:“那你小舅舅那匹小红马,你是得不到了的。”把她穿戴好,又抱了她洗漱,在桌前坐定,命人传了早膳进来,乘了一碗肉粥到阿昭面前。
阿昭已经不大叫人喂了,自己一勺一勺慢慢吃着,到底是记着那事,问:“就告诉我嘛,有没有求你?”
林容笑而不答,只替她挑着鱼刺。陆慎从外面进来,只听见阿昭在那里撒娇,朗声笑道:“又在这儿求你娘亲什么事?不是想着去瞧花灯,就是想着放风筝?你年岁也到了,等回了洛阳,就得开蒙念书了。”
阿昭哼了一声,似乎有点生气,直愣愣问出来:“才不是我呢。我是在问,你昨天晚上,有没有求娘亲回洛阳……”
这屋子里除了翠禽,皆是陆慎带来的宫人,虽不知林容是什么身份,却知道陆慎的身份,捧盒的捧盒,端茶的端茶,一时闻得一个求字,都惊得顿住。
倒是陆慎面色未变,抱了阿昭在怀里,伸手去捏她的鼻子:“小小年纪,怎么那么爱打听事?”
阿昭虽不懂什么叫做“爱打听事”,但听语气就不是什么好话,哼一声,扭过头,囔道:“阿爹,你身上太臭了。”
陆慎不知从哪里回来,前襟后背都叫汗濡湿了,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闻言,只得把阿昭放下来,摸摸她的发顶。又转眼去瞧林容,见她脸上的笑已隐了下来,招呼阿昭:“快把过来,再吃一点鱼肉。”
一眼未曾瞧自己,一句话也不同自己说,只当没这个人一般。他不由得有些讪讪,转身进了净室,沐浴洗漱,令换了一身衣裳,掀开门帘出来的时候,见桌前已空无一人,阿昭同她都不知去了哪里。
见宫人正撤掉桌上的饭食,陆慎忍不住呵斥:“放肆!”他还没用膳呢,就撤了?
宫人只得跪下请罪,学着陆指挥使的称呼:“夫人命奴婢把膳食撤了。”
陆慎忍了忍,倘这样的小事也要发作,不知那女子回来见了,又会怎么想自己,挥手命人退下,唤了沉砚进来,问:“夫人去哪儿了?”
沉砚回:“夫人说要去天水阁看书,小公主也跟着一起去了,要不要奴才命人追回来?”
追回来?陆慎坐在那里,哼一声:“你胆子倒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