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骨 115. 第 115 章 野渡舟横,绿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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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第 115 章 野渡舟横,绿阴浓

小说:艳骨 作者:曲渚眠

    林容坐在那里心绪翻涌,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儿来,沉砚、宫娥跪了一地,翠禽本在外头服侍小公主,闻声而来,小声劝道:“主子,您消消气,别气坏自己身子。陛下不再了,您更要好生保重才是。”

    林容转头,瞥见床上那具尸身,沉着脸起身往外走,直到陆慎寻常批阅奏折处才停下来,净了净手,见沉砚跟着出来,跪在书案三步远处。

    宫娥奉了巾帕过来,林容已经恢复了平静,一面擦手,一面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人一死,什么都是空的,烧便烧了,本没有什么。你是知道我的,这几年在江州行医,不知在多少人身上动过刀子,又不知从多少人身上割了东西下来,全尸不全尸的,我并不在乎这个。”

    沉砚跪在那里,躬着身子:“是,臣知道,娘娘是担心宫帷不谨,走漏天机,贻误了大事。”

    林容坐下来,慢悠悠用着早膳,末了漱了漱口,这才抬眼去撇沉砚,道:“你也有四五日不眠不休了,你的辛苦,我是知道的。只是这时节乱糟糟的,一阵风刮过来,都要细细盯着,偏在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差错。那么,远处,我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又不知错到哪里去了呢?”

    沉砚跪着,听出言外之意来:“娘娘,臣不敢。”

    林容嗯了一声:“我知道,这段日子大家都难,咱们都勉为其难,周全过去,那便是做好不过的。旁的人你自去处置,这几个宫娥,我命人处置了。”

    不等沉砚说话,又道:“凤萧昨儿进来侍疾,她脸色也不大好,我叫她歇着去了,你去瞧瞧她吧。”

    她站起来,慢慢往内殿踱步,冷哼一声:“他一走,什么都不管,烧成灰才好呢?”那模样,仿佛一个十足因为丈夫突然离世,而五味杂陈、因爱生恨的妻子。

    沉砚磕头:“谢娘娘恩典。”说罢,便躬着身子退出殿外。

    林容这一番做张做致,倒叫沉砚打消了三分疑虑,他在廊下走着,也并不往凤萧住的后殿而去,反往花木葱茏的假山之处而去,不知走了多久,略一转身,便不见了踪迹,不知隐到何处去了。

    林容支开了沉砚,便把那两名跪着的宫娥唤过来,依旧沉着脸:“你们本犯的是死罪,念你们年幼,不忍再伤人命,损了陛下的福泽。只是,罚还是要罚的,先打二十杖,倘若不死,便发往守灵,均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宫廷杖责,大有门道,有的人打上百八十杖,也不过是皮外伤,养上一个月,便什么事也没有。有的人,便是二十杖,也能肝胆俱裂,当场毙命。

    那两个宫娥见是林容处置,虽被吩咐过,到底忐忑,现见林容这样吩咐,虽语气轻飘飘,只当自己必然是要被杖毙的,一时都楞在那里,默默流出泪来。

    林容站起来,按按翠禽的手,吩咐:“叫殿内的人都站在廊下,看着折二人受刑。”

    翠禽本还担心这两条人命,见林容按了按她的手,知道林容的意思,点点头:“主子放心,奴婢有数的。”

    一时,殿内诸人都聚在廊下观刑,林容站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摆摆手:“先停着,等会儿再打。”

    说罢,便转身进了内殿,往陆慎所在的偏殿而去,那殿内依旧守着两位脸生的宫娥,见着林容便齐齐跪下:“娘娘!”

    林容嗯了一声坐在床边,并不叫两人起来,问:“叫殿里的人都去观刑,你们两怎么不去?”

    两人只道:“陆指挥使吩咐了,此处不可片刻离人。”

    林容喔了一声,转头去瞧床上的‘陆慎’。这还是林容自陆慎“身亡”后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瞧他,那张脸已经叫烧毁了,全然瞧不出面貌来,衣裳已经叫人重新换过了,是一身不常见的赭红色团龙纹常服。

    林容默默瞧了一会儿,道:“他是极不喜欢红色衣裳的,你们去外边另取一套来,替他换上。”

    两名宫娥应了,悄声往殿外走去。

    等得人走远些,林容这才解开那人的衣衫,虽则已经□□日了,胸前的伤口已经有些腐烂,瞧不出本来面目来,并不能分辨出来。只那肩膀上的伤口,分明是刀伤,并不是旧年间的箭伤。

    她坐在那里,终是十分确定这具尸体并不是陆慎,几乎叫气得全身发抖,陆慎那狗东西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生死之事,也做儿戏?又想,倘若这自己此前细细查看一番,便早就知道真相了。偏偏不敢瞧,不忍瞧,一个错漏百出的局,偏把自己骗了过去。

    她几乎想立刻站起来,把沉砚叫来质问:“你主子现在在哪儿?”

    只是,她到底忍住,舌头抵在牙间,几乎叫咬出血来,心里万分的愤愤,低声道:“很好,陆慎,你既然这么想死,那么能不能活过来,也并不是你自己说了就能算的了。”

    不多时,那两名宫娥已是取了衣裳回来,林容已站在窗前,脸色又恢复了平静,淡淡吩咐:“替他换上吧,再另外端了水进来,擦一擦。”

    说罢,便仿佛耗尽了力气,缓缓朝着殿外而去。

    午膳未到,老姑奶奶便又进宫来,先宣了太医来,问过林容的脉案,这才拍拍她的手:“你可要万分保重啊!”

    说着,便命人抬了奏折进来,陪林容一份儿一份儿慢慢瞧着,那些奏折多数大臣已经写好了票拟,大差不差的。

    不知怎的,往日里林容看着这些奏折,只觉得心里没底,下笔批示也是犹犹豫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又或许是知道陆慎还活着,就算做不好,总不至于在这波兰诡谲的朝局的,失了性命。

    她倒是敢下笔了,一连批了数本,多了三分从容。惹得老姑奶奶笑着冲她点头,道:“你很该这样,这折子里的事,说起来是千钧万钧的国家大事,论起来也不过是咱们陆家的家事罢了。处置这些事,尽管下笔就是,即便是错了几宗,那也无妨。”

    以国为家,林容虽不大同意这个观念,却也只点点头:“谢姑祖母教诲。”

    末了,又命嬷嬷抱了阿昭来,陪着她老人家用了晚膳,三人正搁了筷子,翠禽进来回来:“主子,慈康宫虞嬷嬷来了。”

    虞嬷嬷是老熟人了,本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老太太去后,便在太后宫里当差。林容听了,立即宣她进来,她年纪也大了,还十分硬朗,笑吟吟同林容、老姑奶奶请安,这才说明来意:“明日是郭贵太妃的寿辰,恰好是一个甲子的整寿,陛下四月里还说,宫里许久没有喜事,便好好的办一场才是。只太后想着,陛下到底病着,只命亲近的命妇进宫,热闹一番就是了。”

    林容迟疑着,倒是老姑奶奶感慨:“哎,她竟也有六十岁了,剩的老人也不多了,我倒是要去捧她的场才好。”又转头对林容道:“皇帝这些日子病着,你贴身服侍,也受累不少,倘若精力不济,便不去便是。自家人,没这么多讲究的。”

    林容本想拒绝,那话在嘴边又拐了个弯儿:“姑祖母,不妨事的。我回宫以来,还没有拜见过诸位长辈,本就失礼的。”

    老姑奶奶点点头:“也好,早晚也是要见的。”一时又问到灯烛失火的事,那昏昏的眼睛立刻锋利起来,命人宣了沉砚来回话,末了沉吟了一会儿,这才点他:“办事要办得内紧外松,不要内松外也松。”

    末了,又坐了一会儿,逗了逗阿昭,见小丫头困得直点头,这才命人摆驾出宫去。

    林容送了姑祖母到宫门口,这才回转,沐浴过了,静静坐在妆镜前擦头发,忽地问翠禽:“死不知悔改的人,是不是只有等真的死了的那一天,才能安分呢?”死了的时候,隐隐觉得要是还在就好了,可知道他没事还活着,又恨不得他去死才好呢?

    可,到底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呢?

    翠禽茫然地啊一声,并不知林容在说什么。

    林容摇摇头,无力地站起来,往内殿内而去。阿昭睡了一会儿,此时正躺在床上,手上绕着明黄的络子,见着林容来,忙翻身坐起来:“娘亲?”

    林容抱了她在怀里,母女两躺在床上,问:“怎么醒了?是不是热的?”

    阿昭摇摇头:“不热,屋子里冷飕飕的,我只是……只是梦见阿爹了,他病得很难受呢……”

    林容顿了顿:“明日就能见爹爹了,他的病快好了。”

    这话林容不知说了多少次,阿昭开始听了还高兴,现在已经知道是糊弄她的了,只闷闷问道:“真的?”

    林容低头,看着阿昭那一张略带愁绪的小脸,远不像往日的天真活泼,往日便是生气着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流眼泪。

    阿昭其实并不太相信,道:“真的明天就能见阿爹了么?”

    林容心里发酸,恨不得狠狠咬陆慎一口才解气,亲亲她的额头,把她抱在怀里:“当然,明天一定能见到的。等爹爹病好了,天气凉爽些,咱们去乘船游湖,湖岸都是青青的垂柳,远远望去,天与湖一色,湖与山一色,茫茫的江雾里,有小渔娘婉转悠扬的歌声飘来,恰似一朵云出岫。不知不觉便到了夜幕时分,倘或下起小雨来……”

    阿昭渐渐听了进去,接话道:“下了雨,咱们就睡在小船里……”

    林容低低嗯了一声,一面轻轻拍着后背哄睡,一面顺着她的话接着说:“嗯,就躺在小船里,叫阿昭枕在娘亲胳膊上,静静地听外头的雨声,雨水落在水涧上的茅草上,同落在江面上的声音,细细听来是不一样的。夜风一来,那小舟便随着水波荡漾开,野渡舟横,绿阴浓,山色远,千里关山月……”

    阿昭似乎此时就置身于那雨中的偏舟上,仿佛六月的暑气也消散了许多,一双眼睛缓缓合上,将睡未睡,忽想起什么呢,问:“那阿爹呢?”

    林容沉吟,手执纨扇,缓缓替阿昭扇风,道:“他……他坐在旁边,替阿昭打扇,好不好?”

    阿昭模糊地应一两声,那声音已经是十足的睡意了,渐渐地便没有声音了,只闻见均匀地呼吸声。

    林容叹了口气,觉得极困倦,偏偏毫无睡意,闭眼躺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也并未睡着。

    或是一个时辰,又或者是两个时辰,夜渐渐深了,露出外面的手腕渐渐蒙上了一层凉意。她忽听见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再凝神听时,又似乎只听见外间风吹树梢的声音。

    她想撑着手坐起来,却惊觉毫无力气,丝毫不能动弹,忽地,床幔被人缓缓掀开,床沿浅浅沉了下去,似有人坐在那里一般。

    林容仿佛进入梦魇一样,她觉得自己很清醒,也能听见声音,只是全身无力,连手指头也并不能动一下。

    又似有宫娥在旁边低声问:“陛下,要喂药么?”

    坐在床沿的那人并不回答,挥了挥手,命人退下,又不知坐了多久,俯身下去,在那熟睡的女子额上浅浅吻去,似在对自己说,又似在对她说:“你不要怨我,倘依着你,你永不会回洛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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