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儿巴掌大的地方,谁家有点风吹草动的,很快就会传遍整个镇子,可惜没几个人知道实情,只听说钱疯子病得厉害,连床都下来不。
有人昨夜听到了钱疯子的惨叫,好事的出来看过,也只看到是周金民送他回去的,他也不肯出来见人。
一个流氓本就不招人待见,怎么病的,到底是什么病,这么没多人会去关心。
万元给周金民提过醒,让他不管在谁面前都不要胡说八道,周金民就听万元的话,平时的大嘴巴,这回管得牢牢的。
万玲心细,趁着没人的时候问了万元一嘴,“昨晚戏没看完,你跟金民就不见了人影,我跟爹、奶奶到家了,你还没到家,壶里的热水又没了,你俩去哪儿了?”
“今天不过年嘛?怎么还审上我了?”万元跟他大姐打哈哈,其实帮许缙云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就怕……就怕许缙云性子烈,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会受不了。
大过年的,许缙云就一个人在那院子里。
刚好灶上的馒头花卷出锅了,万元盯着他姐把馒头花卷盛出来,胡婶嘴上说着过年给许缙云弄顿好的,也不知道到底弄了没有,要是没弄的话,大过年的,许缙云连顿热乎的都吃不上。
“姐。”万元抖了抖脚,用眼神示意蒸笼里的面食,“让我拿几个呗。”
本就是蒸来吃的,万元吃肯定不会特别交代一句,万玲太了解她这个弟弟了,装作不答应。
“干啥?你要不说干啥就不让你拿。”
万元趁他姐姐不注意,揣了几个在兜里,飞快跑出家门,直奔许缙云的院子。
这间废弃的院子周围没什么邻居,离得稍微近一点的,还得走个下坡,别人家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从院子里传出来,只有这里冷冷清清的。
万元推开院门,院子里空无一人,一边喊着许缙云的名字,一边踏进了院子里,“许缙云?”
进了堂屋,许缙云一个人坐在暗处,怀里捧着碗清汤挂面,面都坨了,也凉了,这就是胡婶说的给许缙云做顿好的吗?
许缙云还是不爱说话,但见到万元时脸上总会有一星半点的表情,空洞的眼神也会聚焦在万元的身上。
“这都凉了。”万元一把夺过许缙云怀里的碗。
许缙云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掌心一热,被万元塞了一个大白馒头,馒头又白又胖,看样子万元一直揣在怀里,热腾腾的,还有些烫手,紧接着,万元又跟献宝似的掏出了花卷和包子。
“我姐做的,尝尝。”
炙热的温度让许缙云的皮肤有些发痒,他捏着馒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初嘴里没什么味儿,渐渐地,那馒头越嚼越甜,他很久没吃过一顿正经的饭菜,失灵的味蕾仿佛在一刻苏醒过来。
万元没有打扰许缙云吃东西,自个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那股难以置信的异味还是能闻到,即便是来过好几次,他还是没办法适应,也不知道许缙云是受得了的,他转头看向许缙云。
许缙云低着头,长发将他的表情挡住,他身上的衣服又穿了有一阵了吧,一个瘫子,衣食住行谁都指望不上,这不是糟践人吗?
头顶的目光很难让许缙云忽视,他知道万元在看他,那个些鄙夷戏谑的眼神他看多了,万元不带有歧视性地注视反倒让他无所适从。
怜悯吗?自己确实够可怜的,可惜他那一文不值的自尊心,又接受不了万元的同情。
眼前的人影一晃,许缙云再抬头时,万元已经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许缙云捏着馒头没再继续吃,这个地方,他也不想待。
万元一进家门,在家里翻箱倒柜的,“姐,咱家有没有不用的被褥?”
一家四口挤在两间屋子里,家里的条件算不上富裕,能有口吃的,都是爹和万元挣出来的,还不用的被褥,哪儿来的不用的?
万玲没好气道:“你翻什么呢?你要被褥干什么?”
万元没有正面回答,他不光找被褥,连他家的笤帚茶壶和澡盆都惦记上了,把要用的东西一股脑地扔到澡盆里。
“你带哪儿去啊?”万玲大惊。
跟搬家似的弄这么大阵仗,姐姐这儿肯定是瞒不过去了,万元只能老实交代。
“我看他成天闷不吭声的,心思重的人容易多想,保不准会有轻生的念头,我估摸着他年纪比我还小点儿,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一听是给许缙云拿去,万玲又多看了万元两眼,她的弟弟就这样,嘴上不承认,但心肠软得要命,眼里就看不得人遭罪。
“我就说壶里的热水是有人偷着用了吧。”
万元听乐了,“家里的水可是我挑的,怎么叫偷呢?”
他姐倒是提醒他了,两个水壶一块儿带上。
万玲也没拦着,从箱子里翻出一床压箱底的被褥,又找出了一支药膏,“你把这药也带给他,要我陪你一块儿?你一个大男人,哪儿会收拾屋子啊?”
“姐,你也太小看我了,那我跟金民在城里住着的时候,不也是我和他自己收拾吗?”
哪怕许缙云什么都没说,万元也能感觉到,许缙云是个要强的性子,即便是同情,也不是许缙云想要的。
许缙云吃不了太多东西,刚好把剩下的找个地方放着,从院子里传来了响动,万元搬了个洗澡,澡盆里装了不少东西。
“哐当”一声,万元将澡盆放到了地上,他抹了一把汗水,没有跟许缙云解释太多,朝四周看了一圈,像是在思考该从哪儿干起。
看到坐在门里的许缙云时,他径直朝许缙云走去,把人往旁边挪了一点,大手往许缙云肩上一拍,像是在叫他放心,随后拿上他带来的桶走出了院子,不多时,他挑着满满当当的两桶水回来了。
“你这儿离井口近,以后我早上要是挑水,先帮你挑满。”
许缙云神情复杂地看着万元,一时间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万元没多耽误,先是推开了里屋的窗户,冷门不要命地往里钻,顺带带出点味儿来,很快,万元走向了床铺的位置,那个位置视线被挡住了,许缙云什么都看不见。
可他听到了里面窸窸窣窣的响动,是床单被掀开后,稻草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听得嗓子眼儿发痒,干涩的口腔里不断分泌出了唾液,他拼命拼命往下咽。
很快,万元从里屋扫除一堆稻草和杂物,又将那床单薄的床单拎出来,打了盆水重新回到了里面,只看他进进出出,盆里的水脏了就换新的,几个来回过后,总算是把里屋擦干净了些。
万元一拍自己拿来的褥子,“以后你就睡这床褥子,要是觉得太薄你跟我说,回头再想办法。”
许缙云眼睁睁看着他将褥子搬进了里屋,铺完床后,万元又给院子里打扫一番,他拿来的东西不少,光是许缙云能看到的,除了那床褥子,还有个茶壶和有点生锈的小火炉。
“我看你这儿连杯子都没有,以后你就用这玩意儿烧水,但是我可得告诉你,千万别关着门窗烧,你那屋子也该通通风了。”
说罢,万元给炉子里塞上柴火,揪了一撮扫出来的稻草,摸出火柴点燃,稻草很容易着,被倒着塞进炉子后冒出了灰白的烟雾,万元蹲在地上朝里面吹气,一会儿的工夫,火便旺了起来。
幸亏这破院子不大,东西也不多,收拾起来也简单,风一过,先前那股难闻的气味儿也消散了不少,这才有点人住的样子。
万元转头一看,许缙云举着手在火炉前,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怕烧着,还是不太相信这样的温度是真实存在的,他眼神还是淡淡,只是瞳孔里的火光在熊熊燃烧。
“多谢。”许缙云难得开金口,他的声音很轻,风稍微猛点儿万元都可能听不到。
万元把腾出来的澡盆用水冲了一下,兑好了水后,端进了屋里,他按住许缙云的肩膀,“屋子里收拾了,你也该好好洗个澡了吧?”
许缙云猛地抬头,不等他拒绝,人已经被万元推进了里屋,那大红的澡盆盛满了洗澡水,湿热的水汽蒸得屋子里暖烘烘的。
“不……别……”一向平静的许缙云这次挣扎得厉害。
万元按住他的肩膀,“那褥子可是我姐压箱底的,可不能让你糟蹋了,明天初一,痛痛快快洗个澡,剪个头发不好吗?”
许缙云抿着嘴唇,消瘦的脸颊都绷紧了,怎么都不肯松口。
万元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主儿,“啧”了一声,“你要再不说话,我直接把你扒了丢进澡盆里。”
许缙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最后妥协道:“我自己来。”
城里的人多少有点讲究,廉耻心比自己这种乡下人重,万元理解,把人推到了澡盆旁。
“我看你柜子里也没别的衣服的,这套是我的,你先将就穿吧,我在外面给你烧水,有什么事你叫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