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元想快点回去,现在,立刻,马上出现在许缙云的面前,可今天街上的车像是跟他作对一样,死活招不到一辆三轮车,万元等不及了,边跑边等,可跑了一路,也没拦到一辆车,再抬头时,已经看到了巷口的小卖铺。
穿过巷子,隔着院墙能看到家门是虚掩的,万元弯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他努力整理了一下呼吸,用唾沫滋润着干涸的嗓子,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
“缙云……”
此时的许缙云,正呆坐在椅子上,他膝盖处还是沾着灰尘,听到动静,缓缓抬头,他表情有些木讷,仿佛刚才昂首挺胸跟万福安说话的人不是他,见着万元时,他眼睛轻轻一眨,眸子上顿时染上一层水汽,眼泪簌簌往下落。
“缙云。”万元一个箭步冲到许缙云跟前,手足无措,扯着衣角去给许缙云擦眼泪。
许缙云别过脸,垂着眼睛看着地上,这是两人相处以来,许缙云第一次不领万元的情的。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我回去过一次,刚好听到你跟老万叔在说话。”许缙云说话带着厚重的鼻音,抬着眼皮跟万元对视。
万元一下子慌了,手尴尬地举在半空,许缙云啥都听到了。
“我一直以为,是老万叔不让我们在一起,我从没想过,你打算的是,等我去了大学,就不要我了。”
许缙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听得万元嗓子都紧了,不是,不是许缙云想的那样。
“别……缙云,不是不要你……”怎么不会要呢,只是,自己觉得,许缙云会有更好的选择,“其实去了大学……万一,你后悔了,你还有退路的……”
越说到后面,万元越没有底气,想到许缙云刚刚跟爹说的那些话,他是为了自己活着,这么沉重,这么深刻,好像是自己辜负了许缙云一样。
许缙云哪儿能不明白万元在想什么,万元事事替他考虑,他一开始舍不得自己被困在那小院子里,舍不得自己拖着残废的双腿过一辈子,后来舍不得自己窝在这小县城,舍不得自己留在他身边,在万元心目中,更宽更广的世界更加适合自己。
事事都为自己考虑的万元,更让他没法恨,没法怨。
“我考大学也是因为你,不能老是被你养着,我不像你,不是做生意的料,除了读书,我想不到别的方法出人头地,你答应得好好的,送我去大学,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你擅自变卦,我以为我考上大学,是离你更近了一些,没想到在你这儿是越离越远,早知道会这样,我宁愿我的腿没有好,我也不会来参加高考。”
许缙云越说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万元哪儿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内心的纠结和煎熬,一想到万元早就做好了不动声色抽身的准备,他难受快要死了。
那怎么行啊!许缙云怎么能这么想。
“我去了大学就该移情别恋?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许缙云质问道,“如果……我真的跟你提出分开,你是不是根本不会挽留我?你会看着我跟别人在一起?你不在乎是吗?”
在乎!自己当然在乎,但是……自己可能真的不会挽留,万元在想,只要许缙云过得好就行了。
“不好!你明知我离了你就不会好,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在一起。”许缙云声嘶力竭地控诉,他一把拽住万元的衣服,央求道,“万元……别丢下我,你不可以跟别人在一起,是你一开始对我好的,你要是抛下我,我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这不是威胁,这是自己对万元的恳求,他许缙云才是被动方,主动权从来都在万元手上,他靠着万元对他的感情,才能好好活到现在,没有了万元他什么都不是,他没有活路的。
万元捧住许缙云的脸,用手背轻轻蹭掉许缙云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错了,我错了,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想,以后都不会了,我跟谁在一起啊,我除了跟你,哪儿还有别人,我先前在想,我爹要是死活要我俩分开,我也不会结婚的。”
许缙云一头扎进万元的腹部,死死将人抱住,让万元好好感受一下他的颤动和不安。
“你连我棺材本都收了。”
这钱还记得呢?
万元纠正许缙云的说法,“呸,都给你说了不吉利,老婆本。”
许缙云抽泣着,瓮声瓮气道:“那你……那你也收了……”
难怪当初自己说是老婆本的时候,许缙云没有反驳,原来从那个时候,这小子就打定了主意赖上自己。
万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我收了,不管我爹认不认,我认,你嫁到我家了。”
许缙云又没有反驳,万元这回是明白了,不反驳就是默认。
他抬起许缙云的下巴,迫使许缙云跟他对视,“别哭了,眼睛都哭红了,弄得好像我欺负你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流氓。”
“你确实欺负我,你差一点儿就不要我了。”
读书的人心眼儿,又记仇,万元连忙认错,“下回有啥事,我肯定跟你商量,绝对不藏在心里,一个人瞎琢磨。”
他的大手轻拍在许缙云的脸颊上,拇指揉了一下湿润涨红的嘴唇,没带犹豫的,低头啄了许缙云一口。
两人好些日子没见过面,只靠着电话联系,先前心里藏着事,别提有多牵肠挂肚了,万元看了眼这屋子,这始终是人家陈主任的屋子,他得把许缙云接回家去。
“我陪你收拾一下,把你的东西都拿回家吧,总放在人家这儿也不好。”两人现在住的也是租房,万元想,他和许缙云以后也需要一个家,“等我赚了钱,就在县城买房。”
他们的人和东西,那才算是真正有了归宿。
许缙云很节省,陈家的东西他都不碰,给人收拾得好好地放在原位,他的东西,连张卫生纸他都得带走。
这些日子的小委屈,哪儿是万元几句话就能哄好的,晚上亲热的时候,许缙云比平时狠得多,跟泄愤似的,弄得万元都喊痛了。
完事两人又冲了澡,穿着裤衩躺回床上,头顶的吊扇在吱呀吱呀地转着,炎热的夏季,即便是到了夜里空气还是热的,两人黏黏糊糊地贴在一起,没一会儿又蹭了一层细汗。
“那天听到你跟老万叔说,等我去了学校,我俩自己就分开了,一生气,差点就把通知书给撕了。”
万元目瞪口呆地看着许缙云,这小子,“你咋这么冲动?我说那通知书怎么皱成那副德行,那玩意儿是随便能撕的吗?我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许缙云瞥了万元一眼,这怪谁呢?
“幸好,我听完了你俩的话,我忍住了,我想个机会跟你聊聊,没想到老万叔找到我了,我知道他会找我,只是没料到会是今天。”
这跟自己诉苦呢,多委屈啊,都是因为自己。
万元一想到那通知书差点就没了,心有余悸,他转过身面对许缙云,屁股疼得他龇牙咧嘴的,“祖宗,你别搞这种事情来吓唬我,我们俩有话好好说,别跟我赌气,你看你复读也不容易,辛苦得很,你怎么敢有撕通知书的念头呢?”
许缙云当然知道当时的想法不对,他也想好好说的,都是万元……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们不说了。”
先前问过万元的问题,万元没有正面回答,那他现在再问一次,“我去了大学,你会每个月来看我一次吗?”
“一个月一次哪儿够啊,我一有空就来,学校接电话要是不方便,我给你写信。”
闷闷不乐一整天的许缙云,终于笑了,以服装店的现状,万元一个月去一次就够勉强了,以后要是换到了百货大楼,只会更忙,还有空就去,许缙云知道,肯定是没空的,但是万元有这个心就够了。
他和万元的心在一起,怎么都不会远的,先前自己腿脚不方便的时候,两人想见也能见的。
没两天,万元便接到了姐姐的电话,爹在电话里说得很含糊,但她明白爹的意思,爹不管万元跟许缙云的事情了,不管就意味着放任,放任久了就是默许。
“光听爹的声音,就知道他很累。”万玲带着孩子在公公婆婆家,没想到爹去了县城找万元。
总得亏欠一方,万元知道,他亏欠了他爹的,他很内疚,“你帮我好好劝劝爹。”
万玲轻声问道:“你决定好了?”
“嗯,我想跟许缙云好好的。”
万玲沉默一阵,“那就好。”
她这个当姐姐的,只要万元好就行,是男是女,也只是其次。
这个暑假,许缙云算是过舒坦了,万元从不让他去店里帮忙,他只需要在家看看书,等万元回家。
两人一起吃晚饭,一起下楼散步,一起回家睡觉,偶尔有空,会出去逛逛。
八月底,万元在家帮许缙云把要带的东西清点了一遍,许缙云啥都要带,他顺着许缙云的意思,不跟许缙云吵,等许缙云不注意的时候,又将那些破烂偷拿出来。
万元就想不明白了,肥皂这种东西,去了学校也能买,家里也没困难到,要许缙云节衣缩食,他怎么能抠到这个份儿上。
现在都这么难迁就了,以后指不定是啥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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