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酒肆之后,小白便拐进了簪花街。簪花街里此刻都已经掌了灯,红彤彤的好不热闹,街上行人都是男的,那门口招揽客人的倒都是女的。
小白瞧着新奇,沿路探头看着,发现除了门匾字号不同,各家各户的模样布局都差不多。一直走到路快到头,他才在一家的匾额上看见了‘万花楼’三个字,于是驻足。
万花楼里有姑娘瞧见小白,立刻眼尖的凑上前来,媚眼如丝般的一笑,拉着他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公子想进就进来,非要站在门口让小奴家请进来不成?”
小白的手被拉在那姑娘手里,他只觉得那手心又潮又热,尖长的指甲划得他很不舒服,便将手抽了出来,在衣服上抹了抹,“请问这里可有个叫红袖的?”
那姑娘刚才不是没瞧见小白的动作,当他是在嫌弃自己,已然心生不悦,又听见他问了这么一句,当即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冷声道:“也是冲红袖来的?”她抬手往旁边一指,“那都是找红袖的,慢慢等着去吧。”
言罢扭身走到一旁打着扇子扇风,另有姑娘过去问她怎么了,她便哼了一声道:“到底是头牌花魁,咱们自是比不了的。还叫什么万花楼,就叫红袖楼岂不便宜!”
旁边那人大概也是听多了这类酸话,没接茬,眼睛寻睃着屋里的这些人,忽然点了点小白道:“哎,那位公子不错呀。”
“他啊!我带进来的。”那姑娘哼笑,白了那人一眼,“人家也是来找红袖的,你省省吧。”
小白找了个凳子,跟着一众大老爷们儿坐在屋里。有茶奉过来给他沏了茶,并未多问。小白慢慢地啜着,把这屋里打量个遍,又瞧了瞧坐在自己身边的一个胖子,主动搭话道:“这位兄台,听说前几日这里有人打架,您可知道?”
那胖子也是想见红袖的,正等得无聊,听见小白问他便兴致勃勃的转过了身来,一拍肥硕的肚子道:“哎哟!那怎么不知道哇!那天我就在啊!”
“打的惨吗?”
“惨!惨极了!”胖子啧啧两声,“那孙公子不行!要说啊,这读书人就是嘴贱……”说到这那胖子掩了掩嘴,“哟,公子您瞧着也是读书人,您恕我失言。”
小白摇摇头,“我不是读书人。”
胖子噢了一声,“那我继续说。这读书人嘴贱,你说都是往青楼看姑娘来的,你管人家是什么身份,对不对?嗬,仗着自己家有点钱、自己肚子里有点墨,对人家这个冷嘲热讽啊,说红袖那样的姑娘岂会看上屠狗之辈。那不找抽么!”
“打的有多惨?还活着?”小白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活着倒是应该还活着。不过当时我瞧啊,这眼睛也肿了牙也掉了,噗噗的往外啐血,最后是给抬走的。”
小白听了十分满意,于是对胖子客气地拱了拱手,又问了这孙公子家在何处。胖子也是嘴碎,叨叨的把孙公子那点家世全说了,直到红袖姑娘出来了才算闭嘴。
小白琢磨着这事的信息收集的差不多了,也就没必要去问红袖了,于是站起来准备离开。他这边刚起身,旁边便走过来一个小姑娘,对他轻身一福,“公子这边请。”
“做什么?”小白不明就里。
那小姑娘一笑,“公子真是爱说笑。自然是与红袖姑娘谈谈诗词,听听曲子,品品酒茶。红袖姑娘说,今晚万花楼堂里这许多人,偏就一眼瞧见公子了。”
小白似懂非懂,越过人群看了一眼红袖。那红袖一身粉白襦裙,挽着披帛捏着团扇,乌发如云簪了珍珠攒花的钗,小脸透白薄施粉黛,红唇一点浅浅地抿着,像梨花桃蕊,娇媚可人。
见小白瞧她,便似羞赧般地稍稍低了头、垂了眸,睫羽轻闪,眼波似能醉人般的也向小白看了过来,沿路酥了一票男人的骨头,可偏就小白没能接收到。他波澜不惊地又转开了目光,对过来做请的小姑娘道:“我不会诗词更不会曲子,请红袖姑娘另选他人吧,先告辞了。”
话说完小白便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人皆是一脸错愕。红袖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手指捏着扇柄捏的指节泛白,随后大步回了房间,气得直哭。
小白并不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不妥,红袖姑娘的面子和芳心不在他记挂之列。他只想着今天这一下午,既打听到了消息,又没花一文钱,自己做的很是不错。与蒋昀说了估计她又会高兴的笑。
想到这,小白就感觉心里特别的舒坦,似乎走路也走得快了,恨不得马上就回到客栈,把这一下午的收获赶紧都告诉她。
蒋昀和喜月早就回到客栈了,两个姑娘在外面转的太晚不安全。她们回来的时候天还没黑,估摸着小白也快回来了,于是便找伙计要了两个简单的菜。
可现在菜都晾凉了,小白却依旧不见踪影。喜月闲着没事把包袱皮和小白的褡裢都洗完了,坐在床上发呆,蒋昀则一会儿一趟的开门往外看,问喜月小白为什么还不回来。
“小姐你坐会儿吧。你还怕小白丢了不成?想甩都甩不开的。”
“不是呀,从前也就罢了,现在他骗过人,万一让那些苦主瞧见了怎么办?把他送官了怎么办?或者把他打一顿怎么办?”
喜月挠了挠额头,劝蒋昀:“小姐你别瞎想了,哪有那么巧的事。他兴许就是玩的高兴了。”
“这大晚上的去哪玩?”
“酒肆、赌场、青楼?男人还能去哪。”
蒋昀听完笑得直摇头,“小白?怎么可能!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小白长得倒挺像回事的,可那根本就是个小孩子。他去赌场青楼?哈!”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小白从外面走了进来。蒋昀还想着喜月的话,忍着笑意打量了他几眼,想象着这家伙若是去了青楼会是什么光景。大约不是姑娘把他逼疯了,就是他把姑娘逼疯了吧。
“怎么了?”小白看蒋昀一个劲的打量,不禁低头瞧了瞧自己。
蒋昀笑着摇摇头,招呼他过来先吃饭,又问他下午都去了哪,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下午去了个酒肆坐了了会儿,听有人说起前天有个公子被打了,可那人却又知道的不详细,我便去了簪花街,想找知道的清楚的人问问。”小白说道。
“簪花街?”蒋昀一听这街的名字便觉得怪异。但也没准这所谓的簪花街是指这条街上好多做珠花头花的店铺。就好比银库街、粮仓街这种。
“嗯,簪花街。因为簪花街上的铺子开门都开的晚,所以我去的也晚。”
“噢……”蒋昀越听觉得越是那么回事了,“什么铺子呀?”
“叫万花楼。”
旁边的喜月正喝水,呛出了一串的咳嗽。蒋昀低头拨弄了一下鬓边的碎发,不自在地清着嗓子,也不知道是该笑一通呢,还是应该把小白骂一通。
小白自然是不知道喜月呛着和他所说的话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蒋昀的纠结,只是继续陈述这这晚上发生的事。等说到他打听完消息就离开了之后,蒋昀忍不住问他:“那个红袖姑娘呢?”
“还在万花楼。”小白一边说着一边把带着的六钱银子拿了出来,邀功般地放到了蒋昀面前,“钱都在这,一文钱都没花。”
蒋昀瞧着那六钱银子愣了愣,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歪倒在床上笑得肩膀直耸。大概除了小白之外,再没有谁能一文钱不花的进出一趟青楼,也没谁能在被姑娘邀约之后还能坦坦荡荡的拒绝,然后大模大样的离开了。
小白路上设想过,他觉得蒋昀应该会高兴,会笑,但现在蒋昀笑了,他又觉得这个笑跟他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蒋昀这样一笑,他便没有在回来的路上时心中那样舒坦了。
蒋昀笑了一会儿又坐起身来,眼睛一看着小白就忍俊不禁,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你挺厉害呀,原以为你不会买东西不会花钱,没想到比我们还会省。”
“那你高兴吗?”
蒋昀依旧是笑,对他点了点头,“那自然是高兴的啊!你既打探到了信息,还没花一文钱,多好的事。”
小白心里这才觉得又舒坦了,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拿起筷子来准备吃饭。蒋昀想了想,稍稍敛了笑意对小白道:“不过簪花街这种地方,以后你不要去。”
“为什么?”
“至少在你完全弄明白这世上的事之前,不要去。以后嘛……”蒋昀梳理了一下措辞说:“以后我到了锦城也就管不了了。总之,不懂就不要去,懂了的话你也就可以自己判断要不要去了。”
“那种地方不好?”
“我觉得是不好,可能男人们……”蒋昀话没说完,便听小白说:“那我以后不去就是了。”
蒋昀看着他缓缓一笑,没再多说。
她忽然觉得好不放心啊!将来若是到了锦城,将来她不能再每天管着他,不能再告诉他这个好那个不好,他自己可怎么办呢?
小白夹了菜安静地吃着饭,蒋昀悄悄地看了他几眼,只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仿佛自己是个当娘的,教这孩子说话、做人,预想着之后他要离开她,要独自生活,心里失落又不舍。
思及往后,不由得一声老气横秋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