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君子坦荡

    杨恒既然打定了这样的主意，连带着整个人的风格都有了细微的改变。蒋昀察觉不出来，可小白却很敏锐，一早杨恒笑容和煦的来找他们，小白就是一步上前拦在了杨恒面前，隔开了他与蒋昀的视线。

    小白这人一直风格怪异，杨恒习惯了，也不觉得他是有心防备，依旧笑吟吟地道：“白公子、白姑娘，昨日休息的可好？”

    蒋昀从小白身后探出头来，笑眯眯的道：“还好，只是昨晚兄长与我说丢了颗药，我们觉得有趣，便聊得晚了些而已。”

    杨恒表情僵了僵，只能硬着头皮道：“按说不应该，这后院也没别人进来，许是白兄记错了。”说完忙岔开话头，忙不迭地把路引拿了出来递给小白，“噢，在下是来送路引的，二位看看有无错漏。”

    蒋昀道谢接过，见路引上白云、白泽两个名字清清楚楚，另白家下人喜月，从灵峰郡往陵山郡探亲。官府制式的路引，盖着朱砂印章，妥妥当当。

    虽然这路引只是到陵山郡的，但也无妨，总算他们都有了新的身份名字。现在秀女已然启程了，她也就没了危险，至于陵山郡之后要怎么办，到时再看。反正那地方没有崇山峻岭，大不了不走官道不进县城。

    杨恒看蒋昀喜滋滋地把路引收好，便看向了小白，“不知白公子白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如若不嫌这北口镇无趣，不妨多歇几天，在下也好与二位仔细的聊一聊。”他这意思是在婉转的提醒药方的事。

    小白不懂他的婉转，看路引拿到了，倒也还记得之前自己说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杨公子，那药方不是我们不想卖，而是我们卖不了。”

    “卖不了？这是何故？”杨恒的眉头极快地皱了一下，“可是因为药方祖传不外授？即如此，白公子其实一早言明就是，在下……”

    小白摇摇头，插话道：“倒也不是。药方我可以送给你，但是它并不治病。”他把那瓶药递给杨恒，“这是青蒿汁混了糯米做的，放干了就是。”

    杨恒打开盖子倒出来见与刘金水偷的那颗无异，他愣了愣，看看小白又看看蒋昀。小白又继续说道：“之前驱邪与治病的事都是在骗人，我们运气比较好所以都骗过去了，但骗人就是骗人，是不好的事。我们以后也不打算再骗了，故而不能再拿这药方来骗杨公子。”

    “骗人？怎么可能！那孙公子明明就好了！”杨恒依旧不信。

    蒋昀向前一步福了福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杨公子也觉得很神奇，其实我们也是。孙公子如何痊愈的我们的确不知道，但一定不是这药的缘故。杨公子见多识广，不妨细想一下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药呢？若是我们真有这样神奇的药方，又何至于如今这般狼狈的样子，怕是太医院都任我们出入了。”

    杨恒被她说得一愣，却也当真是没法反驳，自己之前只盯在那药方上，却没细想过这些。

    “我们知道杨公子是好人，又宅心仁厚，所以才敢于与公子把这些话都挑明了，实在是抱歉的很。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说其实也是难免私心。”蒋昀作势把那路引拿了出来，“如果杨公子觉得我们都是恶人，这路引……”

    话架到这里了杨恒还能说什么？就算他们是骗子可也没骗他，更何况之前还救过他。便略显勉强的笑道：“白姑娘哪里的话，在下说过，路引是路引，药方是药方。咱们几人……也是缘分，帮忙应该的。”

    蒋昀踏实了，重新收好了路引微笑道谢，也不打算再耽搁，直接跟杨恒告别辞行。杨恒寒暄几句准备事情也就这样了，可又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交代刘金水的事，心说还不行，他们还走不出去喜子口去。

    刘金水一早帮他去办事了，杨恒只能叫车夫驾车亲自跟着走一趟了。路上无事时小白便在看那些医书，蒋昀这才知道他看的有多快，一目十行的看还能记得一字不错，真是让人羡慕的神技。

    杨恒见小白翻看医书，便问蒋昀小白是不是通医术。蒋昀怕他对那药丸子还不死心，便道：“不通。昨天我们在书摊才买的医书，其实也是想找找缘故，看为什么孙公子忽然之间就好了。”

    “找到了？”

    “没有。”蒋昀笑嘻嘻的看了小白一眼，“看他翻的多快，这怎么找的到呢，杨公子你说是不是。”

    杨恒点点头，目光在小白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又说：“白姑娘，白公子是个妙人。在下自小与家人行商，这两年也能独当一面，却未见过白公子这样的人物。”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如何形容，最后也只说：“看不透。”

    “杨公子说笑了。”蒋昀笑着摇头，“小……家兄是个简单直白的人，他说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其实最好看透。可能杨公子是商人，习惯了弯弯绕绕的说话、想事，大抵总是要把话拆出意思来，反倒不敢相信最明摆着的东西。”

    “惭愧。”杨恒听完不禁点头，“在下要是一早就言明……，惭愧。”

    “其实我倒希望他复杂些……”蒋昀看着专注看书的小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坏姑且不论，毕竟杨恒这样的才是这世间的常态，小白将来要自己生存，学不会也不行啊！

    到了喜子口后小白和蒋昀果然被拦了下来，杨恒出面与官差说了话，官差得了些辛苦钱之后便高高兴兴的把他们放行了。

    喜子口关卡边上，杨恒与他们几人话别，因着这几日跌跌宕宕的有些起伏，杨恒略显尴尬，倒不如一开始在北口初见时的纯粹了。那些将来到北口或者晴峦时别忘了知会他、有机会再见之类的话明显也只是客套了。

    杨恒目送着他们顺官道往北越走越远，自己不禁觉得有些遗憾。其实是挺好的缘分，也都是挺好的人，是自己心生谋划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这次看来，与他们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他这正在微风中淡淡的伤感着，冷不丁耳边有个声音问道：“施主这是送朋友来了？”

    杨恒被吓了一跳，侧头一看身边竟站着个老道。老道戴着顶混元帽背着个大背囊，一把花白的胡子，瘦巴巴的脸上那双不大的眼睛里尽是精光。

    有了小白他们的前车之鉴，杨恒的第一反应就觉得这是个骗子，扫了老道一眼后不咸不淡地说：“我无病无灾，也不算命，道长另找他人吧。”说完扭身要走，那老道却笑道：“施主误会，贫道不是驱邪捉鬼更不是要测算阴阳，只是方才看那人有些像故人之子，便上前问问。”

    “噢。”杨恒稍放了戒心，“道长是说那白公子？”

    “白公子？”老道微眯着眼睛捋了捋胡子，点点头，“嗯，姓白，那就更像了啊！公子与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这说来话长。但我们相识的时间不久，也就是这几天的工夫罢了，其实也算不上了解。”杨恒不想再与他多说了，抬手往北指了指，“他们还没走远，道长追上去问问就是了。”

    “自然自然。”老道点头，像是没听懂杨恒话里的告辞之意，依旧问道：“公子……，贵府这几天可有出过什么怪事吗？”

    杨恒一挑眉，心说合着绕了半天还是这些事，便有些不耐烦起来，摆摆手，“劳您相问，府上最近好的很。”说完也不等老道再开口，他潦草的一拱手上车走了。

    官道上那灰衣老道依旧站着，手指捻须看了看杨恒远去的马车，又看了看往北行路的小白，锁着眉显得有些困惑。

    “不应该啊……”老道自言自语地说。他五十三岁了，这辈子没少驱鬼抓妖，是有真本事的，可这次却有点拿不准。

    那天在街上偶然遇见时，他分明感受到小白身上的气息不寻常，之后他就一直暗中观察着。在孙府门前的那一场他也瞧见了，也分明知道孙家根本没有什么邪气煞气，可他们进了孙府又被毕恭毕敬的送了出来，就说明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让孙家信服的事情。

    凭老道的经验，他认定是这小白先在孙家搞了鬼，再以驱邪的名义上门骗钱的。后来小白他们又去了杨恒家，他也暗中注意着有没有什么异动，但是直到今天看着他们离开也没瞧见不寻常。

    老道也是实在觉得不解，这才忍不住上前询问杨恒，顺便瞧瞧他的情形。可杨恒看上去却真的是没事，印堂锃亮阳气十足，完全没有邪煞侵体的意思。

    这世间不是人的东西，要么是鬼要么就是妖。现在日头当空，小白坦然的在路上走着，那十有八九是只妖。

    老道曾在仙羽观的云笈阁里读过古旧的卷集，里面倒是记载了不惧怕日间阳气的鬼，但看上去却更像是传说，都早已是上古的东西了。他从业这么多年是没见过的，自然也就不信。

    要是鬼还好一些，老道咂了咂牙。鬼在这世间就是怨念不休，目的单纯，一根筋的执着；可妖不是，妖是修炼出了人身人性的动物，有了人的贪念，人的思维和人的狡猾，麻烦的很。

    但再麻烦，终究也还是妖。修炼千百年方得人形，到底还是低人一等的东西。

    “装得倒是人模人样的，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老道冷笑着哼了一声，提了提身上那个瞧着比他还沉的大背囊，按了按胸前贴身收着的符箓，迈步往北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