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道观东西厢房各为两间,老道士和小道士平时各占了一间,除了一间空置的客房外就还只有一间放置经书杂物的屋子了。
周不措作为中原第一大道士自然是要自己住的,老道与小道凑合挤一宿,蒋昀和喜月便占了那间客房,独余下小白不知道要怎么安排。
其实这一路上蒋昀她们与小白没少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可自从在北口镇,蒋昀从内心里惊觉小白其实是个男人之后,便不敢再住一起了。此时便也只能看着老道,等他安排。
那老道也很为难。原本四男两女三间房不难安排,但难在他知道周不措晚上要做事捉妖驱邪,这一来,小白便不能与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合住一间了,会出问题的。他看着周不措,周不措却看着夕阳,完全不搭理他这茬。
天边残阳格外的红亮,燃烧了一大片的云,白日田野天边那些新浓不一的绿树悉数变作了黑乎乎的剪影。四下格外的静谧,道观中的六个人也沉默的站着,连微风都好似倦怠歇息了似的,唯有昏鸦扑棱着翅膀子飞过道观,留下一串聒噪的声音。
半晌,倒是小白先开口道:“我去那书斋住一晚就行,正好也想看看书。”
老道闻言一边舒着气一边笑道:“这……委屈公子了,贫道这就让徒儿把那地方收拾收拾,再给公子抱床毯子去。”
小白无所谓地点点头。蒋昀借口帮着小道收拾屋子跑去那书斋看了一眼,不禁皱眉。说是书斋,书其实没多少,却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大堆,蒙着尘土,哪里是个能住人的样子。
此刻蒋昀也为难了起来,人家是主他们是客,她总不能指指点点的替人家安排住宿。而此时再走也是不像话,难免会让周不措觉得尴尬。她挺后悔自己贪这免费住宿的便宜,心里犹豫着是干脆让周不措去尴尬呢,还是自己厚着脸皮让小白住到客房来。
小白看蒋昀皱着眉头,便问她怎么了,何故不高兴。蒋昀瘪了下嘴,很抱歉地看着小白,轻声道:“不是不高兴,是后悔自己贪便宜。”她指了一下那间屋子,“那地方怎么睡觉呀。”
“我不累也不困。”小白让她宽心。他说的是实情,可蒋昀却苦笑道:“你现在不累不困,总不可能一夜都不累不困吧。不行,我还是去与道长说说,趁着天没黑透,还是往镇子上去找个地方住吧。”
说罢蒋昀便转身去找老道去了,把这意思与老道一说,老道立刻着急了,直拦着不让走,说他再想想办法。蒋昀一看老道这么热情的挽留,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能客套两句回来了。
老道跑去找周不措一商量,周不措暗骂小白这臭妖怪穷讲究,但衡量了一下轻重便只好先放下自己的架子。最后的分配结果是三个道士挤一屋,把那小道的屋子腾给小白住了。
这下把蒋昀弄的挺尴尬,觉得自己好生失礼,也有些纳闷为啥就不能让小白跟小道睡在一屋。这一瞎琢磨就琢磨的远了,直到吃完了晚饭才算完。
夏天的夜晚来的迟,也黑的淡。蒋昀与小白在小道观里溜达着消了消食,又进正殿里拜了拜太上老君,还捐了点香油钱以示感谢。周不措与老道躲在角落里,看着小白学蒋昀的样子在那里叩拜,直觉得牙根痒痒。
老道问周不措如何看出这公子是妖的,他说他还从没有见过进道观里拜神的妖怪。周不措哼道:“你才见过几只妖,今晚便让你涨涨眼力。”
等蒋昀和小白回屋睡了,周不措便让道士师徒赶紧设坛,“我之前已经试探过了,一般的符咒根本奈何不了他!”他洗了脸和手,又灌了口清水在嘴里咕噜噜的漱着,随后噗地喷到门外,擦擦嘴继续道:“非得拿出点厉害的来不可了!”
小道士已经摆好了水果、香烛和酒,毛笔朱砂和黄纸也都整整齐齐的码着。周不措不再耽搁,把这些应用之物用神咒敕了,又燃了香祝告。
周不措做这些做了几十年,动作甚是流畅,加上他从前在西京接触的都是达官显贵,为了让那些人觉得自己非同凡响物有所值,还自创性地加了很多漂亮的花活动作进去。一旁的道士师徒看得是如痴如醉,满眼崇拜。
这些准备工作做完后,周不措抖了道袍正襟危坐于蒲团之上,拿起案几上的笔蘸了朱砂,闭目存思运气,而后一笔点上黄纸。笔走游龙刷刷点点,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变换着日君诀、月君诀和天罡诀的手势,一张纸符一气呵成。
至收笔处,周不措将笔往上一丢,笔在半空转了个圈,他看也不看的伸手捏住。笔尖朝上,笔头朝下用力地在符上点了三下后,双指为剑敕符,最后将画好的符绕了炉烟三圈,这符算是画完了。
道士师徒至此方敢喘出一口气,心中皆在默默鼓掌,赞叹这谷阳真人果真是非同凡响,厉害,厉害!
周不措擦擦额头的薄汗,说道:“这道符,乃是我仙羽观云笈阁中所记最厉害的符箓之一,捉妖封魂可以说无往不利。”他将画好的符看了又看,表情甚是满意,不禁微微晃头哼笑道:“就算妖物修炼千年,哦不,万年也不在话下!”
三个道士离了殿,看客房那边灯盏已熄,知道蒋昀她们已经睡了,便悄声地奔了小白住的屋子。至门口,周不措让道士师徒拿了桃木剑等在门外支应,准备自己溜进去直接封了小白然后一举拿下。
可他刚到门口,那屋门却自己开了。
周不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扭过头去看天,转瞬又觉得不对,便回头对小白笑道:“这么晚了公子还没有睡吗?”
小白每次看见周不措这种笑容,都能特别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不高兴,忍不住微微蹙眉,道:“嗯,想去找本书看看。道长怎么也没睡?”
周不措认为这一定是小白的托辞,而小白这夜深不眠,必然心怀不轨。他转了转眼睛,捻须道:“是吗?公子胆子倒是不小,身在道观竟也不怕吗?”
“怕?”小白定神想了想,如实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叫怕。”
“哼哼!”周不措一听不禁冷笑,“你口气倒是不小!那我今天就教给给你什么叫怕!”说话间,周不措手指掐诀口中念咒,脚下错步腾挪,广袖乱飞,一个拧身将那新鲜出炉的符咒掏出,夹在双指间直指小白。
小白看得眼花缭乱的,也不知道周不措这是在干什么,直到那夹着符咒的双指冲他过来,他才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
算距离,这一步本应该是躲过去了的,此时却听周不措哼了一声,那符咒竟是如片小刀一般飞离了他的手,啪地一声便贴在了小白的额头上。小白当时便静立不动了,随后,身上隐隐发出一层白色的光芒来,不亮,但在黑夜中却看的十分清楚。
老道和小道皆轻轻地‘哇’了一声,以示对结果的惊讶和对周不措的崇敬。
周不措直起身子收了势,向后一招手,那师徒二人便抄着桃木剑跑了过来,却又不敢太过靠前,都站在周不措身后探着头,问道:“真人,这……这是如何了?”
周不措掸掸手,“这还看不出是如何了吗?这符咒一出,便先封住……”话才说了两句半,忽然见小白抬手就把额前的符咒给拽了下来。
道士师徒齐齐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手里的桃木剑也扬了起来,剑尖直指着小白。小白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又看了看手里的符咒,不禁蹙眉道:“周道长这是什么意思?何故贴张纸在我额头上?”
周不措瞪大了眼睛看着小白,惊的说不出话来。小白与他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片刻,觉得十分无聊,索性有样学样,将手中符咒往周不措脑门上一帖,微微颌首,转身往书斋去了。
直到小白进了书斋,周不措还站在原地没回过神来,额头上的符咒颤了两下,飘飘悠悠地掉了下来。老道忙上千捡起,托到周不措身边,又小心翼翼地探问道:“真人,这个……是不是您看错了?人家根本就不是妖啊……”
“嗯?”周不措回过神来,扭着脖子瞪着老道,咬牙切齿地说:“我看错了?”
“那……总不能是您的符咒不灵啊。”老道陪着笑说道。
周不措一把将那条符咒抢过来,气急败坏地揉作一团掷在地上,犹不解恨般地又跺了两脚,涨红着脸道:“不可能!不可能!”他现在就像是活活地挨了个脆响的巴掌,在同行面前丢尽了颜面。
“你没看见他身上的光吗?啊?!没看见吗!”他欺进老道面前,几乎贴着老道的鼻子,把老道吓得老腰都快撅折了。周不措指着小白离去的方向,恨恨地道:“如果他是个人,为什么会有光!如果我的符咒不灵,为什么会有光!”
“是是是。”老道忙不迭地点头,“真人莫要动气,莫要动气啊!许是今日时机不对,或者真人您路途劳累……这个这个……不如等来日再试试。”
周不措蕴着气,瞪着眼睛瞪了老道半晌才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微微摇头道:“你这里不行,不行……”他捻着胡须,眯起了眼睛。
他活了五十来年还没这么丢脸过,更没有遇到过这么嚣张的妖怪,竟敢把符咒贴到他脸上来了!不管他小白是个什么玩意,有多高的修行,这个颜面他周不措必须挽回,这个妖孽也必须要收了!
他还就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