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昀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那一瞬间竟也丝毫没觉得害怕,平平静静地对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刀问了句:“什么事啊?”
随即她便听见喜月闷声地哭了起来,而后一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呵斥着喜月闭嘴。那片刀刃离蒋昀的脖子更近了几分,寒森森的凉意透过皮肤,激得她直起鸡皮疙瘩,这才后知后觉的害怕了起来。
外面依旧乱糟糟的,有喝骂的声音,还有不断踹门的声音。那一身夜行衣蒙着面的男人恶狠狠的让蒋昀起来、下床,挟持着她们两人退到了窗边。
眼下的情形只消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她们这是遇见了个亡命徒,被官兵追的无路可逃才闯进了她们的房间。蒋昀暗叹自己倒霉,果然是一如既往的运气糟糕。
耳听得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那男人便掐住喜月的脖子用力一搡,将她推远,又把蒋昀夹在肘腋下,刀依然没离开她的脖子。
喜月扑倒在地上,回头看着蒋昀,吓得忘了哭也忘了说话,连嘴唇都白了。那男人对她道:“你在屋里呆着,有人进来搜查时你要是敢乱说话,我就立刻杀了她!”一边说着,那刀刃便又往蒋昀的脖子里嵌了一些,沿刀刃便沁出了血来。
说罢,男人便夹着蒋昀一跃上了窗台,探出身子去,手抓着屋檐脚下一蹬,便往侧边厢房的屋顶跳了过去。
离开窗台的瞬间,蒋昀双脚没了踩处,身子便悬了空,可脖子却还被人死死地箍着,生生被吊了起来。蒋昀依稀听见了喉咙处喀喀的响声,像是颈骨被勒断了,她觉得自己这次是死定了。
男人越上屋顶时似乎臂力不支,松了一下,蒋昀的脑袋便从他的肘间滑脱了出来,身子猛地往下一坠。好在那男人反应还算快,不等蒋昀惊叫出声,回身便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拽了上来。借力爬上房顶时,蒋昀看了一眼这个蒙面的男人。大晚上的,别的瞧不见,就瞧见那双浓黑的眉毛了。
被留在屋里的喜月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此时应该怎么做,满脑子只记得那男人的威胁,和蒋昀脖子上的那点血了。
没过一会儿,她们这间屋子的屋门就被砸响了。喜月脑子里的那根弦绷的终于断了,登时歇斯底里的哭喊了起来,让他们不要进来。外面的官兵听见屋里的叫喊声,立刻踹开了门。
喜月跌坐在地上,甩着眼泪摇着头,胡乱地摆手喊着:“你们不要追!不要追!他会杀了我家小姐的,他会杀了小姐的!”
追捕的官兵一听这话,立刻上前把喜月拎了起来,急问道:“是不是有个黑衣人来过!他往哪跑了!说!”
喜月一径的哭,不点头也不摇头,失了神智般的只会重复这那些话。蒋昀在房顶上听的真切,忍不住默默地叹气,觉得喜月这样的反应也是没谁了。
通常这时为了保护人质,总会说些没见过不知道之类的话加以掩饰,那有像喜月这样一句话就给捅破了的。可话说回来,喜月这一发自肺腑的嚎哭,到兴许比紧紧张张的言语掩饰更可信了。
忽而有官兵呵斥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咒骂。喜月泪眼朦胧的往声音来处一看,只模模糊糊看见房门口一个白衣服的正把阻拦他的官兵往墙上按。
“小白!小白!”喜月死命的挣开抓着她的官兵,连衣袖都撕破了也不管,直奔到小白的跟前,抓着他便嚎啕起来,“小白!小姐被人抓走了,小姐要被杀了!小白你快去救小姐啊!”
“谁?”小白问她。
“一个穿黑衣服的!他把小姐带走了!小白……”喜月说着又大哭起来。蒋昀是她的主心骨,没了蒋昀她的世界都塌了。
小白听了也没再多问,转身就跑出去了。搜查这间屋子的俩官兵一看这情形,忙也跑了出去,沿着走廊大声招呼道:“疑犯跑了!挟持了个女子,应该不会跑远,赶紧追!”
也不过就片刻的工夫,客栈里便又安静了下来,满客栈只能听见喜月撕心裂肺的哭声。住店的人都已经被折腾起来了,听着喜月的哭声忍不住啧啧叹息,低声交换着听来的只言片语。
又过了一会儿,喜月哭的累了,嗓子也哑了。掌柜见她可怜便让小二送了壶茶给她,又招呼着客人们都赶紧歇息。那黑衣男子夹着蒋昀跳回房里时,喜月坐在地上哭的已经直抽噎,见着蒋昀活着进了屋,想哭又想叫,可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蒋昀过去抓住喜月的胳膊轻轻地捋着,低声安慰她说自己没事。那黑衣男子从窗户往外看了一会儿,道了一声多有得罪便准备跳窗而去,蒋昀一见忙拦道:“义士别急,他们来过这里应该也不会再来了,不如多等一会儿更安全。”
那男子听她叫了一声义士,不禁回头盯着她,眼中尽是疑虑。蒋昀将喜月按坐在床上,对着男子微微一福身,道:“阁下是不是前些天在平南城救下秀女的义士?”
“救?”那男子好像极轻地笑了一声,“姑娘眼力不错,但在下是掳劫秀女的凶犯,怎么姑娘却用了个‘救’字?”
“掳劫秀女那是朝廷的说法,在我眼里,义士的所为就是救人。”蒋昀微微笑着,十分真诚。
男子看了蒋昀片刻,抬手拽下了脸上蒙面的布巾,神态一下子就疲惫了起来,声音也更低沉了,“得了,姑娘还是别叫我什么义士,我有愧。”
蒋昀搬了个凳子过去给他,他便就挨着窗户坐下了,似是相信了蒋昀,又像是怕蒋昀有诈,临窗坐着好随时逃走。
“如今皇帝乃是北狄傀儡,秀女入宫十之六七是要送到那大漠荒蛮之地去。”蒋昀一边说着一边倒了茶给他,又道:“听说当年裴氏夺位,送去北狄的宫中女眷鲜有熬过一年的。这次您把秀女救走,如何当不起一个义士呢?”
男子沉默地喝掉了茶,空杯子捏在之间转了好几转,这才缓缓开口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我看那些姑娘哭的厉害,心有不忍就出手了,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管他娘的是贪官恶霸还是皇帝老儿。”
“是啊,即如此义士又何来的当不起呢?”
他摇摇头,把杯子慢慢地放在了窗台上,叹口气,“我到底只是个江湖人,这做事真是只凭一时意气,却不想后果。”
“后果?”蒋昀蹙起眉来,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听到过这掳劫秀女之事的后续,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好像听说,灵峰那边把秀女的家人抓了?有这回事?”
“对。”男子苦笑,“我送她们回了灵峰,可一入灵峰便听说了这事。那可都是父母家人,她们哪可能狠下心不管。所以……就都去投案了。”
蒋昀轻轻抽了口气,“又都被送上京中了?”
男子摆了摆手,低下头,显得十分的沮丧,“听说宫里下旨了,这几个秀女如今是连西京都不必去了,直接送去北狄,若再有逃逸者,诛其三族。”
“这……”蒋昀忽然就词穷了。她想鼓励鼓励这位义士,但又觉得这事确实如他所言,思虑不周,顾前不顾后,救人一遭却反倒把人推向了更糟糕的境地。可是,他又真的是好心。
真不知道话应该怎么说才好。
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男子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这回我算知道自己的斤两了。平时仗着有身功夫就总想着行侠仗义,还真就是个草莽粗人。”
“义士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不管怎样,您这一颗心总是良善赤诚的……”
“有什么用?”男子自嘲地笑了笑,“我这几天才想明白。中原现在这模样,那不是因为一两个贪官,也不是因为三五个恶霸!皇帝要保着皇位,朝廷就得巴结着北狄,看北狄的脸色;各地官员要保着官位,就得巴结着朝廷,看朝廷的脸色。谁看百姓的疾苦?谁管啊!”
“可这朝堂之事太远,也不是您能管得了的。”蒋昀道。
“不不不,姑娘说错了。这不是朝堂之事,这就是我的事。”男子站起身来,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灌下,“这遭我明白了,我在这做多少事都没用!就这朝廷,就得把这朝廷给他推翻了才行!”
蒋昀心肝一颤,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门口,放低了声音说:“义士还是小心说话的好,这朝廷兴亡岂是我等百姓能左右的。”
男子听了只是无所谓的点点头,“姑娘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不操心这些事也在情理之中。我读书不多,倒也听过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一腔热血,干嘛要让它沤着呢?”
他把茶杯放回到桌子上,重又扎上了蒙面巾,对蒋昀抱拳拱手道:“我得走了,再不走天就快亮了。今夜惊扰姑娘实在抱歉的很,也多谢姑娘仗义相救。”他又对着喜月拱了拱手,转身跳上了窗台。
“义士有地方可以去吗?”蒋昀追问了一句。 360搜索 妙-筆-阁:世有白泽 更新快
“往北方去。”说完,一纵身人就不见了。
蒋昀看着空荡荡的窗户发愣,想起了上次在路边饭馆遇到的那个讨厌的书生,如果她没记错,那书生也说要到北方去。今天这义士所说的北方,与那书生所说的北方是一个地方吗啊?那边有什么呢?
喜月过来抓着她的手臂,沙哑着嗓子道:“他可走了。小姐,我都要吓死了。”
“看出来了。”蒋昀回过神来对她笑了笑,“你也是的,怎么胆子这么小,这点事吓成这个样子。”
“这点事?!这怎么能叫这点事。”喜月伸手碰了碰蒋昀脖子上的伤。伤不深,血也已经凝结了。
“要是小白在……”蒋昀顿了顿,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小白。按他的性子,事情完了总会要过来看看的,怎么没见呢?”
蒋昀与喜月出了房门拐到隔壁小白的屋子,却见屋门大敞着,屋里没点灯,更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