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开始对蒋昀来说充满了惊喜,像个奇迹。
晨起打开门,抬头便瞧见那大丛的丁香树前站着个人,白色长衫如旧,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像露珠洇开了水墨,明明单调的颜色却莫名的清爽。
他的臂弯里拢了一大把的丁香花,纯白的、淡紫的,大概是多的手已经攥不过来,才拢在了怀里,可却仍在不停的采着。倒比蜜蜂还要勤快。
蒋昀噗嗤一声就笑了,抬手抹掉眼角的一点点湿润,叫他:“小白!你干什么呢?”
小白回过头来,怀里像抱了棵树似的,看见她便是一笑,“闲着没事做,帮你摘点花。”
“你几时醒过来的?”蒋昀走过去,压低了那些丁香花,嗅了嗅香气。
“快近黎明的时候。”
“所以……”蒋昀忍俊不禁,“你从那时候就闲着没事开始摘花?”
小白点了点头,又问她:“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不久,才不到三天而已。”蒋昀脸上的笑容稍敛,一边拨拉着花朵一边道:“比我预想的短太多了,现在反而觉得你醒的好快。”
蒋昀看见小白醒了本是高兴的,可这时候滋味却又复杂了起来。昨天方才下定了决心在这等着他醒,一直等到不能再等为止,结果他今天就醒了。
他醒了,意味着她也就不必再等,不再等,便就是要继续走了。她的继续,是去她的锦城,那小白的继续呢?
“我做了个梦。”小白说。他抱着花与蒋昀并肩在小径上走着,一边从花束中摘出不那么齐整的叶子,“很长的一个梦。”
“你梦见什么了?”蒋昀问他。
“山巅云顶的宫殿楼阁,还有一些人,我认识他们,但是不知道究竟是何时认识的。”小白回想着说道:“光怪陆离,大概是因为睡的太久了。”
蒋昀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也梦到了你,你受伤了。”小白说着便停了下来,转过身把蒋昀的手拉了起来。蒋昀瞬间心跳过速,抬眼瞧着他,任他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只是怕自己紧张的手心出汗,被他笑话。
“那看来真的是梦了,你的手好好的。”小白看了一会儿后松了手,“没受伤就好。”
蒋昀把手缩回袖子里,手心果然汗津津的,悄悄地抹了。她心里奇怪为什么小白好像不记得那天的事了似的,可说不记得,又怎么会变成他梦里事呢?
“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后来看见天一点点的亮了,也再没见到什么别的怪事,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醒过来了。”
“什么怪事?”
“与人打的昏天黑地,上次醉酒之后也做过类似的梦,只是这次很清晰,清晰的好像不是在做梦。”蒋昀听了微微一滞,点了点头没说话。小白又继续道:“我梦见自己受伤了,又梦见回到了灵峰山。”
“然后呢?”
“然后,梦里听见你说话。”小白抿嘴微微笑了一下,“好像差点忘记了灵峰山之后的事情,听见了你的声音才都记了起来,这才从梦里醒过来。”
蒋昀悄悄看了看他的侧脸,动了动嘴唇,小声地道:“那不是梦……”
“嗯,醒来的时候见书里夹着些花便知道不是梦了。”小白说道,却显然误会了蒋昀话里的意思。蒋昀犹豫着要不要仔细与他说一下,但这说话间他们便已经走到了小白之前睡觉的那间屋子,周不措和元道长都在门口站着,看见蒋昀二人转了曲径而来,立刻迎了上去。
小白看见周不措就忍不住皱眉头,须臾又记起蒋昀说过的话,便用手指在眉间按了按。元道长的表情是乍惊乍喜,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小白,道:“醒了?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周不措低声地咳了咳,示意元道长稳当着点,随即对着小白一拱手,浅鞠一躬,道:“白公子,之前的事贫道多有得罪,还望公子宽恕则个。”
“周道长言重了。”小白也向他回了个礼,顿了顿又问:“不知周道长所言指的是何事?”
“呃……”周不措语结,不知道该如何说,拱着手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白公子雅量。这个……元离已经让人备了早饭,咱们进屋去慢慢聊吧。”说罢侧身做请,几人便进了屋。
进了屋,小白先问蒋昀这一大捧的丁香花要放在哪,蒋昀在屋里找了半天,找了个空鱼缸出来,这才算把花安置妥了。
一旁的元道长对周不措窃窃私语,问他这位白泽把他院子里的花都要摘空了是准备干什么,是不是要吃。周不措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他又不是羊!”
周不措和元道长对小白是诸多好奇。周不措接着进屋前的话,一边吃饭一边把这两天的事情又简要的说了说,又撂下馒头再次致歉。
而小白却已经顾不得周不措把自己当妖怪的事了,听他提到白矖、腾蛇,与自己梦里的那些事重合了起来,觉得颇为不可思议,“依道长的意思,莫非我便是那白泽?”
周道长也诧异,“怎么?白公子那日在殿上已经化出真身原形,自己竟不知道么?从前的记忆也没有苏醒?”
“原形?”小白听见这两个字就忍不住想到了魏先生,悄悄地看了蒋昀一眼,“什么原形?”
“这个。”元道长把那本古书拿了过来,翻到白泽的画像给小白看,笑道:“幸好我的观里有这样一本书,也幸好我爱读书,闲时看过,不然任谁也看不出来您的真身是什么了。”
小白看着那幅画像不说话,下面的字他也都认识,讲的便是白泽在天界的司职,还有他与女娲娘娘平四神兽之乱伤重之事。后面的白矖、腾蛇还有麒麟,都与梦中所见模样相差无几,再往后翻,那四神兽之图亦能对上。
“白公子,如此……可想起些什么了吗?”周不措小心地探问道。
小白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把书合上往桌上一放,情绪平淡,甚至有些冷漠地道:“没有。也不知道这白泽与我有何关系,许是二位道长弄错了。”
周不措与元道长俱是一愣,又齐齐地转头去看蒋昀,“姑娘,那天你也是看见了的,该是没错。”
蒋昀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没完没了地细细嚼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们才好。她大抵是知道的,小白一直不愿意自己与旁人不同,或者说,不愿自己与她和喜月有什么不同。
为何如此,她不知道。许是他到这世间来便只认识了她和喜月,若是不同,便孤单了吧。
她看着小白,神色犹疑而怯怯。小白恰也看着她,眉眼五官依旧是熟悉的样子,表情也依旧是清淡淡的,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所思所想,才主观地从那眸子里解读出了乞求,竟让她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小白忽然站起身来,对蒋昀道:“没什么事的话咱们便走吧,已耽搁两日了。”
“去哪儿?”蒋昀也跟着站了起来,有点紧张的问他。
“你不去锦城了吗?”小白走到桌前把那摞书拿起来,塞进自己的褡裢里,又问蒋昀那些丁香花要不要带。
蒋昀茫然的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不用带了。”
周不措也站了起来,上前问小白道:“白公子这是何意?这是要走?”
“不然呢?”小白反问他,“我等与这道观、与二位道长本无瓜葛。这两日虽于此处叨扰,但起因并不在我们,方才周道长也道过歉了,我并不计较。既如此,可还有什么事吗?”
“怎么能说没事了呢?”周不措又上前一步,“我正与元离便查古籍找法子,你总要等记忆恢复,神力启封了再走,不然以你现在的情况,如何去寻找和辅佐圣贤?”
“恕在下不懂道长所言。在下只是普通人,不是什么灵兽白泽,还要赶路去锦城。”小白把褡裢拿起来,对蒋昀道:“让喜月也去收拾东西吧。”
“别别别。”元道长赶忙跑了过来,抬手把小白的褡裢按在了桌上,“先别走,我们自然还有事,若是不忙,便再多住上几日。”
他又转头对着蒋昀挤出笑容,“近些日子这里也不太平,那天姑娘你不就被劫了吗?如今那案犯还没有抓到,城门关隘查的都严的很,不如再缓缓,姑娘你说呢?” [miao&bige]. 首发
经元道长这么一说,蒋昀才想起来,他们手中的路引只是到这原陵县的,如果现在各处都查的严,对他们来说还真是麻烦。
想了一会儿后,蒋昀揪着小白的衣袖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不如再等等吧。外面查的严,咱们手里的路引怕是出不去陵山郡的。既然元道长挽留,不如就让他想想办法,再给咱们开个路引出来。”
小白听完后,看着蒋昀好一会儿没说话,直看得蒋昀心中七上八下的,“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既然如此,那依你就是了。”小白移开目光,垂眸道:“只是,从前说的话可还都是作数的?”
“从前说的话?”蒋昀有点愣了一下,她也不知道小白指的是那句话,有点尴尬地问:“什么话?”
“从灵峰到这里你说了那么多的话。我倒是都记得,只是一句句的再说给你要好久。”小白把那些书又从褡裢里慢慢地取了出来,放在最上面的,依旧是那本《金玉良缘》,他又说:“我说过的我也还记得,都是作数的。”
蒋昀抿了抿嘴唇,觉得醒来之后的小白与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