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才走出家门,夜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拿出大哥大,给儿子徐清溪拔了个电话:“你同宿舍是不是有个同学姓顾,珠市人?”
徐清溪被宿管大叔叫下来接电话时,内心其实是抗拒的。现在已经快十点宿舍熄灯时间门,没有谁会在这个点找他,只有父亲才会抽风一样,随时随地打他电话,满足他那超强的控制欲。
可是,自小被母亲管教得懂事礼貌的徐清溪并没有表达出不满,老老实实地回答:“是,顾之星,他是珠市人。”
“我听说,他家里是做建筑生意的?”
“是的。”
“他爸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徐俊才很不满意儿子的回答,不耐烦地问:“这些未来都是你的人脉,怎么能不打听清楚?他在不在宿舍?”
徐清溪不会说谎:“在。”
“你让他来接电话。我三分钟之后再打过来。”说完,徐俊才不由分说地挂断了电话。
徐清溪的内心翻腾着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想叫、想闹、想发脾气。
自己的亲生父亲,十五岁之前从来没有尽过抚养义务,却在母亲死后将他接到身边,当成继承人培养。
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所有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母亲去世之前不舍地拉着他的手,含泪叮嘱:“你爸没有孩子,他现在事业有成,能支持你继续读书,也能帮你在这个社会立足。妈知道你恨他,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放心,他向我保证过,将来会好好弥补、好好爱护你。清溪,听妈的话,跟他去吧。”
徐俊才在帮梅心慧办完丧事之后,将他带到星市,郑重其事地向身边所有人介绍:这是我儿子。他的口气里带着一分炫耀、一分得意,还有一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庆幸。他与周荆容膝下无子,万幸梅心慧还为他留了一个后,还培养得这么优秀。
很长一段时间徐俊才对徐清溪关爱有加,吃的、穿的、用的全是最好的,继母周荆容也处处哄着他、让着他,徐清溪努力适应这个新家。
可是,徐俊才骨子里的强势、周荆容藏不住的独占欲,让敏感的的徐清溪感觉很不好。他考上大学之后很少回家,哪怕是寒暑假,他也更愿意待在工地实习。
眼前闪过赵向晚的脸。
苹果小脸,瞳色浅浅淡淡,却带着常人所没有的坚毅。
寻到她之后,徐清溪忽然有了底气。自己如果是海上飘荡的一片孤舟,那赵向晚就是穿透迷雾的航标灯。
那天在四季大酒店见过之后,徐清溪找过赵向晚两回,聊的时间门虽然不长,但却让他找到了未来前进的动力与方向。
赵向晚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赵向晚说:“你已成年,难道不能独立?”
赵向晚说:“公道,是要不来、求不来的,你明白吗?”
字字珠玑,直刺心底。
回忆往事,母亲深夜的泪水、长期抑郁引发的癌症、病榻前的不舍……历历在目。善良、勤劳、宽容的母亲英年早逝,自私、强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父亲却事事如意,这公平吗?
无耻,如果被轻易原谅,那谁还愿意做一个善良的人?
一番挣扎之后,徐清溪感觉压抑在他身上的那一层枷锁松脱,轻轻放下电话,对宿管大叔说:“如果等下他打电话来,你就告诉他已经熄灯,有事明天再说。”
说完,徐清溪转身上楼,拉起躺在床上的舍友:“顾之星,你不是邀我去深市打拼?我同意了。”
顾之星一骨碌坐起,满脸兴奋:“真的?你不说你爸不让你离开星市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徐清溪:“好男儿志在四方嘛。”
顾之星一拍大腿:“你想通了那就太好了!早就和你说过,像我们这种家里开建筑公司的,就该先到南方见识一下。我爸经常说,创业难、守业更难,我和我弟一个学结构、一个学建筑,将来都得在外面工作五年再回来。”
徐清溪点点头。
顾之星是珠市人,性格热情开朗,与内向沉稳、成绩优秀的徐清溪关系不错,大四毕业季力邀他和自己一起去深市找工作。
原本徐清溪还在犹豫,因为徐俊才让他一毕业就在公司来帮他,周荆容游说外面太艰苦,不如早早结婚生子、继承家业,赵晨阳更是柔情万种,舍不得他离开。可是现在,因为赵向晚的出现,他决定遵循本心,独立创业。
母亲离婚时没有要徐俊才一分一厘,凭着自己的能力将他抚养成人。难道自己作为梅心慧的儿子,二十二岁、大学即将毕业,竟然还不能硬气一回?
顾之星有了闯南方的伙伴,激动地拉着徐清溪开始畅想未来人生。
而另一边,徐俊才打电话不通,气得直跳脚。向来乖巧听话的儿子忽然开始反抗,这种感觉真他娘的不好!
第二天一早,徐俊才开车来到湘省大学,将准备一起吃早饭的徐清溪、顾之星拦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养你这么大,公司出了事一点忙都帮不上,将来怎么指望你继承公司?”
徐清溪站定,冷冷地看着他:“我没打算继承公司。”
“什么?!”徐俊才大怒,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翅膀硬了是不是?信不信老子将来什么都不给你!”
话虽这么说,其实思想传统的徐俊才心里很清楚。他创下的这家公司,偌大的产业,将来肯定都要交给与自己的亲骨肉徐清溪。怪只怪他后来找的女人都不争气,但凡能多生几个儿子,哪里还需要在这里发脾气教训徐清溪?
徐清溪现在想清楚了,根本就不怕他。
“十几年前,你抛弃我妈的时候,什么也没给我妈,我妈和我一样过得好好的。现在,你依然可以什么都不给我,我一样能够活出个人样来。”
“你!”第一次被儿子怼,徐俊才面上无光,颤抖着抬起右手,手指直直地指向徐清溪:“小子,你别逼我。”
说完这句话,连徐俊才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徐清溪若真的什么都不要,那还有什么可以钳制他的?徐俊才只有这一个儿子,偌大的家业还能给谁?
无欲则刚,我怕什么。
徐清溪轻轻一笑,侧身而过,和顾之星迈步离去。
徐俊才站在宿舍走廊,看着养了六年的儿子,背影如此决绝,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当场嗝屁。
顾之星有点担忧地问:“你爸,没事吧?”
徐清溪摇摇头:“放心,坏人活千年。”
顾之星哑然失笑:“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
徐清溪轻叹一声:“我宁可,没有这样的父亲。”
此刻,徐清溪不想再将痛苦往事憋在心底,索性将父亲抛妻弃子的往事说了出来。或许,只有正视过去,才能更好地面对将来。
听徐清溪说完,顾之星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问:“所以,你爸这么无耻却一点惩罚都没有,还白捡了你这么个好儿子?”
徐清溪抿唇不语。
顾之星脾气直爽,继续说:“所以,你在母亲去世之后,接受他的安排读大学、在工地帮忙,毫无芥蒂地叫他爸,叫那个不要脸的女人阿姨?还按照他们的要求,乖乖地与娃娃亲订了婚?”
徐清溪面色一白,张了张嘴。有心想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几句,可是却感觉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他性格软弱、被动,父亲与周荆容提供的物质条件太过丰厚,赵晨阳对他温柔小意处处讨好,如温水煮青蛙一般让他渐渐驯服。
顾之星毫不客气地说:“你呀,你呀,太老实了!你爸对不起你妈,就该好好惩罚他。吃他的饭,砸他的锅,这才是大丈夫所为。你听我的,这样这样……”
一阵嘀嘀咕咕,徐清溪眼界大开。
徐清溪说出秘密,顾之星有一种终于被兄弟当成自己人的幸福感,耳提面命,教他如何夺权报复的套路。说到后来,顾之星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爸今天来找你做什么?干嘛发脾气?”
徐清溪说:“我爸要我打听你爸是谁。”
顾之星哈哈一笑:“我爸?我爸就是顾氏星光建筑公司的老板,你爸找你打听,是不是因为上周我爸抢了你爸的生意?”
徐清溪其实性子有点闷,因为内心抗拒很少关注公司的事。听到顾之星的话,他问:“什么生意?”
顾之星心情很好,搂过徐清溪的肩膀:“这事儿吧,我一开始听说之后还觉得对不住你。不过现在听你一说,觉得挺解气的。我跟你说啊,你爸现在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四季大酒店的季总,停止所有与徐氏建筑公司的合作。至于为什么……我其实也挺好奇的,传闻是季总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你爸的往事,不耻他的行为。”
徐清溪愣了一下。1973年到1992年,父亲将往事埋得很深,哪怕是把他从黄甲乡带出来的时候,也只是说知青下乡时娶妻生子,后来返乡时和平离婚。徐清溪今天是第一次对顾之星说出家事,外人从哪里知道父亲抛妻弃子?
赵向晚的面容再一次在脑中浮现。
对了!知道这一切的还有赵向晚。
想到这里,徐清溪等徐俊才离开之后,往赵向晚宿舍拔出电话。
刚刚从操场训练回来的赵向晚被宿管阿姨叫住,拿起电话便听到徐清溪的声音:“赵向晚,早上好。”
公安大学重视学生的体能训练,跑操、引体向上、军体拳一套练下来,赵向晚额角微汗,她努力停匀呼吸:“什么事?”
徐清溪知道她不喜欢拐弯抹角,便开门见山:“是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所以季锦茂停止和徐氏建筑公司的合作?”
赵向晚没有否认:“是的。”
徐清溪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愁,半天才说了一句:“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你。他做工程这么多年,人脉不少,你要小心点。”面对赵向晚,徐清溪连一声“爸”都不敢说,全用“他”来代替。
赵向晚淡淡道:“让他放马过来。”
徐清溪不放心地叮嘱道:“我毕业之后会到深市工作,徐氏建筑公司……反正我也不想要,随便你怎么做,我都支持。”
赵向晚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一声笑就在耳边,似缓缓流淌的小溪流,激到青石,发出调皮的声响。徐清溪感觉半边脸颊都在发烧,整个人不知道身在何处。
直到挂断电话,徐清溪抬手轻抚左胸,砰砰急跳的心脏在告诉他,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让作恶的人付出代价——如果,这是赵向晚想要的,那徐清溪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电话的另一头,赵向晚抬手看了看手表。
这是一块梅花牌女式机械手表,花了一百多块钱。年前赵晨阳赔自己千块,赵青云给了一万块,出资帮大姑在县城开了家米粉店之后还剩下五千多块,赵向晚便给自己买了一块手表。
现在是早上7:20,周五。
今天没有课,等下许嵩岭会过来接她一起去市局实习。
司机劫杀案已经侦破,原本刑侦支队相对清闲,但因为赵向晚的缘故,大家同仇敌忾忙着揪徐俊才的小辫子。昨天下午,细心的许明玉在档案室找出一份与徐俊才有关的案宗,正好今天过去一起看看,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赵向晚一进办公室,许明玉便迎了上来:“向晚,你来看,这个案子挺蹊跷。”
打开案宗,这是一个没有侦破的投毒案,因为被投毒的女孩曾经是徐俊才的情妇,所以徐俊才、周荆容都被调查过。
1983年,秦月影在湘省城市建设学院读大,暑期实习阶段认识了徐俊才,两人迅速坠入爱河。
1984年春,正在绘图室忙毕业设计的秦月影忽然感觉头昏眼花、四肢僵硬,想到自己例假一直没来,她以为自己怀孕,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徐俊才这个好消息。
徐俊才和周荆容结婚十年,两人一直膝下空虚,这让他很着急。他与梅心慧结婚才两个月就怀上了儿子,这证明他身体没问题,于是一边安慰周荆容一边在外面找情人,来来去去找了四、五个,一个都没有怀上,他也很郁闷。现在听说秦月影例假停了两个月,赶紧带着她上医院检查。
HCG检查结果出来,秦月影急切问医生:“是怀孕了吗?”
医生看一眼检查结果,摇了摇头:“从这个检查结果来看,你并没有怀孕。”
秦月影愣住:“不可能,我例假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来了。”
医生:“不来例假有很多原因,不一定是怀孕。”
她抬头认真看了一眼秦月影,见她面色蜡黄,眉头微皱:“要不,你抽血检查一下其他项目吧。”
秦月影听到自己没有怀孕,心情低落,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做进一步检查,拒绝了医生,捂着脸飞奔而出。徐俊才追出去,不断地安慰着她,可是秦月影却依然流泪不止。
到了下午,秦月影忽然晕倒,被送到医院。
秦月影父母匆匆赶到,看着面色蜡黄、呕吐不已、四肢抽搐的女儿,吓得魂飞魄散。等到检查结果出来,竟然是铊中毒!
铊金属严重超标,哪怕后期采取普鲁士蓝、硫代硫酸钠等药物促进铊离子排泄,但由于错过了最佳时期,依然出现肌肉萎缩、肝肾的永久性损伤,好好的一个年青女子,就这样成为了个天天躺在床上、近乎残疾的病人。
秦月影父母报案,学校也高度重视,对她的宿舍、个人物品进行检查,高度怀疑有人在她水杯投毒,但是绘图教室、宿舍却找不到她的水杯。
那是一个徐俊才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精致水杯,粉红色,满满的少女心。
误服,还是有人下毒?
秦月影的父母是星市某中学的老师,为人和善,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精心呵护着长大,原以为大学毕业之后就能走上工作岗位、结婚生子,从此幸福生活,哪知道好好一个姑娘就这样中毒倒下。如果不是因为秦月影还有呼吸、需要人照顾,他们恐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看到这里,何明玉叹了一口气:“这个秦月影真的很可怜。她在学校读的是建筑学专业,在校期间门成绩优秀,能歌善舞,容貌娇美,可是……就这样被毁了。”
刘良驹是重案组年纪较大的那一个,成熟老练,他摇头道:“这么优秀的女孩,为什么想不开要做人情妇?太不自重了!”
朱飞鹏右手腕的石膏已经拆掉,但依然吊着绷带,反问了一句:“你认为,她之所以中毒是因为她当了徐俊才的情妇?案宗上写得清清楚楚,嫌疑最大的是她的宿舍室友冯莉莉。”
赵向晚拿过卷宗,细细地从头看到尾,陷入沉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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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中毒时间门推测,应该在秦月影去医院检查之前。徐俊才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投毒机会;一直在家待着的周荆容虽然有作案动机,但没有作案时间。警方怀疑是室友冯莉莉,但因为缺乏证据,最终不了了之。
许嵩岭见旧案重提,道:“这桩案件我记得,水杯找不到、人证没有,虽然冯莉莉的男友在隔壁化工学院读书,有机会接触到实验室的铊盐,但当时实验室管理混乱,找不到她男友将铊盐带出实验室的证据。后来,警方放了冯莉莉,下半年冯莉莉出国留学,从此这件案子就封了档。”
何明玉和朱飞鹏来局里时间门短,第一次听说这件没有找到凶手的案子,都有些愤愤不平:“就这样结案了?秦月影正是青春得意的时候,总不能是自己服毒吧?查了半天,结果凶手逍遥法外?”
许嵩岭也很无奈:“我当时没到刑侦支队,这个案子不是我负责。不过,我记得隔壁办公室的高广强是当时这个案子的经办人,我把他叫过来,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吧。”
高广强现在重案组,也归许嵩岭这个刑侦支队队长管,一叫就到。
今年五十岁的高广强精神头已经不如年轻人,不过多年刑警当下来,腰杆笔直,眉宇间门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见赵向晚等人对秦月影铊中毒一案感兴趣,高广强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努力回忆着往事。
“真的非常可惜,秦月影这个孩子风华正茂,她当徐俊才的情妇一事,也是被骗。徐俊才说已经和周荆容离婚,只是为了面子才没有宣布。他找人做了个假证给秦月影看,承诺等她一毕业就娶她,哄得她全身心地信任。”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看向刚才质疑秦月影不自重的刘良驹。
刘良驹有点尴尬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错了,我错了。”
“我们调查过冯莉莉,她出身农村,家境贫寒,长相普通,很看不惯长相漂亮、穿着时髦,家境优越的秦月影,曾经在宿舍里爆发过比较激烈的争吵。”
赵向晚问:“为什么吵?”
“冯莉莉谈了个男朋友,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年轻大学生。秦月影也谈了个男朋友,却是个事业有成的大叔。冯莉莉骂秦月影不要脸,找个年纪那么大的一定是给人当小三。秦月影平时都让着她,但辱及徐俊才,便回敬了几句。”
“这么说来,秦月影宿舍室友都见过徐俊才?”
“也不算吧。徐俊才劝秦月影顾及一下周荆容的感受,毕竟周荆容与他结婚十年,只是因为没有孩子才主动退出,所以最好两人的关系不要公开以保护周荆容脆弱的自尊心。秦月影听信了他的鬼话,从不把徐俊才带到同学面前,没有对外宣布她的恋情。冯莉莉也是无意间在外面碰到过他们一次,这才知道秦月影谈了个年纪大的男朋友。”
重案组的年轻人集体叹气。
刘良驹问:“就因为嫉妒、争吵,就投毒杀人?”
高广强摊开手:“经过我们的询问与据医生推测,投毒时间门应该在秦月影去医院检查的那天上午。投毒地点可能在宿舍,也可能在绘图教室。有机会投毒的,一是宿舍舍友,二是能进绘图教室的同学、老师。”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高广强,这让他内心产生出沉重的压力。当年这个案子因为涉及校园投毒,引发社会高度关注,学校、家属给了市局很大压力,刑警们连轴转,挨着个地在学校里问询、搜索。
秦月影的宿舍舍友一共个,冯莉莉与她关系不好,樊玮与她关系一般,乔小红和她关系比较好。这个女生只记得秦月影去绘图教室的时候带着水杯,但具体后来水杯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绘图教室位于学校教学楼的六楼,同一层楼里有十一间门绘图教室,配备绘图桌、图板、丁字尺等绘图工具。教室的前后门都是敞开的,人来人往,谁都可以进出,要找出投毒者,难度又更大了一层。
到底是谁?这么恶毒地毒害同学?
同宿舍的女生最有嫌疑,因为可以很轻松地将铊盐丢进秦月影的水杯,秦月景影早起后洗漱、去食堂吃早饭、上厕所……总会有视线离开水杯的时候,瞅个宿舍没人的时候下毒,非常容易。
同一层绘图教室的同学也有嫌疑,因为秦月影那天7:40就到教室,9点感觉不适就医,7:4-9:00之间教室里学生很少,大家都埋头画图,没有留意教室有没有其他人进来,也没有注意是否有人靠近秦月影,更没在意有没有动过秦月影的水杯。
秦月影中毒太深,脑神经受损,智力倒退回六岁状态,那段记忆全部消失,根本没办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因此,案件侦查进入胶着状态。
在调查了所有有机会接触到秦月影水杯的同学之后,高广强将目光锁定在冯莉莉身上。一来,据同寝室的其他两位同学反应,秦月影晨起洗漱时她们都还没起床,但听到了冯莉莉起床、翻动抽屉的声音;二来,秦月影拿着水杯离开宿舍的时候,发现开水瓶里没有水,冯莉莉难得主动地帮她倒上了开水;三来,冯莉莉的男友在化工学院读大四,有机会拿到铊盐。
可是,在审讯冯莉莉的过程中,高广强感觉非常艰难。
原以为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吓一吓、诈一诈就能突破她的心理防线,让她说出实话。没想到冯莉莉的性格异常沉稳、冷静,老老实实回话,但句句都在为自己开脱。
“对,那天我是第二个起床,但我一向起得早。我擦脸的雪花膏就在抽屉里,开抽屉很正常吧?”
“警察叔叔,助人为乐也有错吗?同一个宿舍,我虽然看不惯秦月影,但看她开水瓶里没有水,顺手帮她倒点水,这也不行?”
“唉,我男朋友宋志清和我是同村人,他读书很努力,我们一起申请下来了M国大学的奖学金,将来一个当建筑师、一个当工程师,前景一片光明,为什么要做犯法的事让自己前途尽毁?再说了,如果能够拿到铊盐就是嫌疑犯,那是不是隔壁化工学院的所有学生都有可能投毒?会不会有人追求秦月影被拒、愤而杀人呢?”
因为八十年代医学检测技术相对落后,从秦月影昏迷、送医院,到检查出中了铊毒、报警,足足过了五天时间门,这五天时间门里,足够让罪犯毁灭所有证据。
哪怕所有证据链都指向冯莉莉,但因为证据不足,最后警方只能放走她。
何明玉点点头:“除非找到水杯,在水杯上找到指纹,这才算是铁锤。”
朱飞鹏补充道:“哪怕有指纹,也只能说明冯莉莉接触过这个水杯。只要她不承认,依然不能锤死。”
“铊盐无色无味,溶解性好,但投毒之前总要有容器吧?在冯莉莉的抽屉里搜过没?有没有铊盐残留的纸袋或者其他盒子?”
高广强摇了摇头:“你们现在能够想到的,我们都想到了。”
朱飞鹏恨恨地说:“如果当时有赵向晚参与就好了,让她审讯冯莉莉,一定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许嵩岭提醒一句:“在没有确凿证据时,警察不能擅自认定冯莉莉就是凶手。我们做刑警的,切忌先入为主。”
朱飞鹏不服气地哼了一句,在心里嘀咕着:明明就是冯莉莉干的,除了她还有谁?嫉妒人家长得漂亮家世好,还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呗。像她这种靠努力考大学上来的,多半就看不惯秦月影这种靠父母、靠男人,可以少奋斗几十年的人。
赵向晚问:“冯莉莉最后说的那一句,会不会也有可能?化工学院有没有追求或者暗恋秦月影的男生?”
高广强:“有倒是有。秦月影人长得漂亮,还是校园十佳歌手之一,名气不小。隔壁化工学院的男生中,仰慕她的人不少。不过我们调查过,出事那天都没有离校。”
这条线索又断了。
赵向晚再问:“有没有可能,是买.凶.杀.人?”
高广强明显地愣了一下。
校园投毒,多半都是同学之间门的纷争,出于嫉妒、愤慨等心理因素,怎么就上升到了买.凶.杀.人的地步?
朱飞鹏到底是科班出身,一点就透,眼睛亮了起来:“如果是买.凶.杀.人,那所有的不在场证据都不存在,需要先从动机下手。”
“对!”赵向晚用眼神鼓励朱飞鹏继续发挥。
赵向晚记得自己在四季大酒店见到徐清溪的时候,他曾在心里说过:周荆容是只笑面虎,喜欢暗箭伤人,要小心!那个身形瘦削、面容阴沉的女人,给赵向晚留下的印象非常不好。
赵向晚高度怀疑投毒案与周荆容有关,周荆容虽然不能亲自下毒,但可以指使冯莉莉动手。
朱飞鹏难得得到赵向晚的肯定,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拿起一支粉笔,在一旁的黑板上写下“动机”二字,大声道:“要说杀人动机最强的,应该是周荆容。她丈夫出轨,找了个年青漂亮的大学生,她的地位岌岌可危,这个时候买.凶.杀.人,可能性很大。”
朱飞鹏左手吊着绷带,右手拿着粉笔在动机二字上画了个圈圈,引出一条线,线条的另一端写上“周荆容”个字;紧接着从“周荆容”出发,再画一条线,线条的另一端写上“冯莉莉”三个字。
“有没有一种可能,周荆容私下与冯莉莉接触,出钱资助她出国,条件是在秦月影的水杯里投毒?”
高广强的脸色变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警方一开始的侦破方向就出了问题!
周荆容的嫌疑依然存在,不会因为有不在场证据就说明无辜。
冯莉莉是否认识周荆容,她和男友同时获得国外学校奖学金是否有周荆容的帮助,这些都应该重点调查。
高广强内心的沉重感越来越强。五十多岁的年龄,皱纹已经爬上额头,带着见惯风云的沧桑。快要退休的年龄了,今天突然发现已经封存的旧案有问题,他如坐针毡。
赵向晚抬起头,声音很柔和:“高警官,你们当年的调查非常详尽,我在查阅案卷的时候受益匪浅。现在我们想重启调查,不知道应该怎么走流程呢?”
来自晚辈的赞赏与诚恳,让高广强心里舒服了许多,他看了一眼许嵩岭。许嵩岭一拍胸脯:“我来申请重新调查此案,重案一组接手,怎么样?”
所有人齐声回应:“是!”
重案一组全是年轻人,他们斗志昂扬让高广强受到感染,站起身道:“让我也加入这个案件的调查吧,我有秦月影父母的联系方式,对当年的情况比较熟悉。”
许嵩岭冲他伸出手,爽朗一笑:“老高,欢迎加入!”
握完手,高广强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才说:“其实,当初我们调查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少阻力。《星市法制周报》的记者原本一直在跟踪案件调查过程,但中途收到警告不让关注此案。负责这个案子的袁队半道被调去省厅,这也是案件后来匆忙结案的一部分原因。”
许嵩岭那张黝黑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阴云:“这一回旧案重启我来负责,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高广强看一眼办公室里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再一次提醒:“事情已经过去八年,物是人非,证据很难再寻,这个案子要想侦破,难度很大啊。”
朱飞鹏嘿嘿一笑:“不难,哪里用得着我们重案一组!”
重案组正式重启校园投毒案。
赵向晚第一个拜访的,是当事人秦月影。
城南第三中学这两年盖了几栋新宿舍楼,大家都欢欢喜喜搬新家,但秦月影一家却依然住在最早一批六十年代盖的老宿舍楼里。
墙脚已经斑驳不堪,爬山虎顺着山墙往上攀,将一栋六层砖混房墙面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油漆掉落的木窗。
一楼带院子,院子里种了些青菜,红砖铺地,缝隙间冒出繁盛的杂草。
站在院子铁栅栏门前,高广强大声道:“秦老师,秦老师,在家吗?”
阳台房门推开,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走出来,他佝偻着腰,看到高广强,高兴地回应着:“诶,是高警官啊,来了来了。”
叮叮哐哐一阵响,铁门打开,赵向晚看清楚男人面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涌上一阵酸涩感。
秦月影的父亲秦义忠,一头白发自两鬓到头顶,似皑皑白雪,无一根乌丝。一双睿智温柔的眼睛,眼角纹纵横,微笑时眼睛微眯,纹路更加深刻。
才五十五岁,看上去却足有六十多岁。
高广强带着赵向晚、何明玉、刘良驹三个,秦义忠看到他身旁陌生面孔,笑着问:“高警官,今天怎么带了这么多年轻人来?是有带新人的任务吗?”
“进屋说,进屋说。”
高广强将手中拎着的水果递给秦义忠,和他一起走过小院子,从阳台门走进卧室。
一楼采光不好,空气里有一股奇怪的酸腐气。赵向晚进屋之后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会光线变化之后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学校的老房子,因为一楼直接开了门对院子,所以原本客厅对楼梯间的门便封了起来。阳台房改成客厅。老旧的木沙发、木茶几,电视柜上摆着一台小小的国产熊猫牌电视机,正在播放动画片。
时隔八年,物是人非,秦月影一家却似乎一直停留在昨日岁月之中。
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穿睡衣、体型肥胖的女人,头发剃得短短的,膝盖上盖着一床绒毯,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即使有客人过来也没有被打断。
这个女人,就是秦月影?
案宗上的照片,秦月影身材苗条、修长的天鹅颈,漂亮的瓜子脸,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美得和电影海报上的明星一样。
可是……现在,她完全被毁了。
沙发被秦月影占着,秦义忠从隔壁房间拿过来几张旧椅子让大家坐下,又起身端茶倒水,生怕怠慢了客人。
他的腿膝盖似乎打不了弯,行动有些不灵便,高广强关心地询问:“秦老师,你的关节炎还没好?有没有敷贴?一楼太潮湿阴冷,这回学校分新宿舍你们也考虑考虑搬吧。”
秦义忠摇摇头:“搬不了啊,我和雅芬年纪大了,爬不动楼。月影这个样子,也没办法换地方。”
赵向晚的眼睛顺着高广强的视线,看向秦月影那盖在绒毯下的双腿。从凸起的形状来看,这双腿细得像麻杆一样。铊中毒引发肌肉萎缩,已造成她下肢瘫痪。
何明玉也留意到了,转过脸不忍再看。
这个案子是高广强的心结,他在调查过程中与秦义忠成为好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过来探望一番。这次带着赵向晚个过来,也算熟门熟路。
高广强简单介绍了一下赵向晚他们,说明来意:“秦老师,市局打算重启旧案,所以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看看还有没有疏漏的地方,争取把真凶绳之于法。”
过了这么多年,原以为冤沉海底,没想到投毒案竟然还能重新调查,秦义忠当激动地站了起来,眼中含泪,嘴唇哆嗦着,一把握住高广强的手:“谢谢,谢谢!谢谢你还一直记着这个案子,想着为我们月影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