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以男方父母暂停议亲而告终。
他们原想着给自家崽定个娃娃亲什么的,结果闹到公堂上来了,这是怎么都没料到的。
把告状的人打发后,李疑回到后堂。
当时谭三娘正给梁萤切从井里捞起来的甜瓜解暑,见李疑过来,谭三娘随手递了一块过去。
李疑摆手,说道:“外头那些婆娘都疯了,一个才九岁的男娃,就两家来抢人议亲,并且荒唐到让那娃子娶两个媳妇儿的地步!”
听到这话,梁萤傻了眼,她露出吃瓜群众的表情,“谁家的娃啊,这般抢手?”
李疑去洗手,发牢骚道:“真是奇了,这是什么时候吹来的歪风,咱们安县的男丁全都成了抢手货,但凡家中未娶的,皆成了媒婆眼中的香饽饽。”
梁萤也觉得好奇。
这阵子天气炎热,他们多数都在衙门里,不太清楚市井间的热门。
梁萤实在好奇得紧,差人去问一问。
不一会儿一差役进后堂,外头的太阳跟不要钱似的送温暖,他热得满头大汗,李疑取了一块瓜给他解暑。
那差役接到手里,同他们说起现在安县的情形,听得梁萤咋舌。
她和李疑你看我我看你,皆露出一脸无语的表情。
待差役下去后,梁萤自言自语道:“我万万没想到,开放关应门,竟还促进了两县的婚恋交流。”
李疑哭笑不得,咬了一口甜瓜道:“说来也是,嫁进来能分得土地,又只交三成的赋税,且还没有徭役,就算再穷的人家,只要不是懒汉,以后也总有翻身之日,那些当爹娘的真真是煞费苦心。”
梁萤看向他,“这么说来,咱们安县的姑娘可不愿意嫁出去了。”
李疑:“所以那媒人说,可以招上门女婿。”
梁萤:“……”
谭三娘打趣道:“倒插门的名声可不好。”
李疑问道:“名声和实惠比起来,哪个好?”
谭三娘掩嘴笑。
晚上梁萤在院子里乘凉时同赵老太八卦今日听来的趣闻,她也诧异不已,调侃道:“那敢情好,以后都往县里跑,人不就多起来了吗?”
梁萤笑道:“我原想着靠老百姓多生育或外来人口定居能提高人丁增长,却没料到还能这样增添。”
她们全都笑了起来。
稍后赵雉洗完澡出来,赵老太朝他招手道:“秀秀过来唠唠。”
赵雉踩着木屐坐到椅子上。
赵老太递上甜瓜,同他说起市井里的情形。
赵雉也感到诧异,“难怪这阵子隔壁县来了不少人,原是为着这茬儿。”
梁萤:“倘若有倒插门,那咱们这里的劳动力就多了不少。”
赵雉失笑,“你想得倒挺美。”
夏日繁星点点,他们坐在院子里,人手一把蒲扇,吃瓜唠嗑,言语里皆是松快。
赵老太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能在外头寻得安稳,她喜欢这个小地方,民风淳朴,个个都对她笑脸相迎。
院子里时不时飞来萤火虫,梁萤孩子心性重,同谭三娘去抓它们玩弄。
她到底是个贪耍的,刚刚及笄的年纪,就算再老沉稳重,骨子里也带着几分反骨叛逆。
赵雉阅人无数,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唯独这个女人,把人性的复杂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既可以像只小白兔娇弱无助,也可以杀伐决断。
满肚子鬼名堂皆包裹在那身幼弱娇美的皮囊下,稍不留神就得踩坑。
这么一个复杂又耐人寻味的女人,不止皮囊能引人起意,其性情也比多数女郎有意思。
一边可以哄你,一边又可以算计你,心思复杂得叫人摸不着头脑。
现在隔壁县都把闺女往这边送,不止引起了梁萤他们的注意,平阴县的胡县令也感到好奇。
那胡县令跟张县令不一样,他是靠自己的本事考进士得来的官。
四十岁得了进士,上任到平阴,一干就是十二年。
曾经胡县令踌躇满志,结果也被朝廷磋磨得只剩风霜。他跟张县令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是真真的爱民如子。
安县穷,平阴一样穷。
明明都入不敷出了,每年还要上交五千贯给王太守。
胡县令不忍欺压底下的老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穿的衣裳浆洗得发白了还要穿,只要没穿烂就不会扔。
甚至还有补丁的衣物。
他这个县令当得穷困潦倒,也不知道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到几时。
忽然一夜间吹来一股风,听到自家夫人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谣传,说那安县竟然免除了徭役,竟然还把土地均分下放到户了。
胡县令整个人都魔怔了,这定然是谣传!
免除了徭役,光靠三成公粮,安县要怎么上交赋税给王太守?
胡县令怎么都不信外头的传言。
偏偏夫人姚氏说得信誓旦旦,并且还提到现在平阴但凡有闺女的家庭,多数都把女娃嫁到安县落户了。
平时户籍是县丞在打理,胡县令赶忙问县丞下户的情况。
结果被吓了一跳,短短一个月,就有三十六家女娃下户到安县。
这可把胡县令吓坏了,照这么搞,那平阴的儿郎还怎么娶媳妇?
娶不到媳妇就没法把生育率搞上去,生育率搞不上去就没有人口增长,没有人口增长就没有劳动力……
不曾想,现在劳动力也要被吸过去了。
县丞告诉他,已经开始有男丁下户到安县做倒插门了。
胡县令:“……”
整个人彻底懵逼。
安县这是要扒他老胡家的裤衩子啊!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胡县令急得连觉都睡不着。
最终他纠结了许久,才决定走访安县,看看到底是不是传闻中那般政通人和。
独子胡宣担忧自家老子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劝阻一番,无奈胡县令铁了心要走一趟安县。
家人没得法,只得差心腹亲信跟去。
不管怎么说,那安县的衙门可曾干过土匪,甭管有没有改邪归正,多少还是有些唬人。
带上行囊,胡县令骑着瘦弱的小毛驴往安县去了,途中遇到一队送亲的花轿,他差亲信江安去询问。
不一会儿江安回来,同他道:“家主,那花轿是咱们余家村的闺女要嫁到安县大井村的。”顿了顿,“听说有四五个姑娘都嫁到大井村了。”
听到这话,胡县令心口一坠,活像自家闺女被抢似的,憋着一口气没法泄出来。
他心中不满,吹胡子瞪眼道:“那大井村有什么好,怎么个个都往里头嫁?”
江安:“……”
他其实也很困惑。
待到下午申时,主仆才抵达关应门。
现在城门虽然能进出自由,却查得极严。
守门的官兵看过主仆的路引后,又细细盘问了一番。
胡县令说是来吃喜酒的,又故意说起大井村娶媳妇的事,那官兵这才缓和表情,放了二人通行。
主仆进县城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寻了一家简陋的客栈落脚。
翌日一早两人就去逛早市。
胡县令特别关心当地的物价消费,问到粳米时,一样贵得咬人,不过问起当地的食盐时,他还是被打击到了。
平阴的官盐二百七十文一斗,当地居然才一百六十文一斗!
这整整少了一百一十文啊!
差价得换近五斗米了!
看他露出一副便秘似的难堪表情,江安赶忙安慰道:“家主莫要生气,安县境内原本就有一口盐井,官盐低廉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胡县令不爱听,板脸道:“你诓谁呢,那是官盐,衙门得从中取税收。安县取消了徭役,衙门不从官盐上动脑筋,上哪儿弄钱银来开支?”
江安一时答不出话来。
胡县令是个有点清高的人,他绞尽脑汁都琢磨不透官盐居然这般低廉。
那帮土匪取缔了徭役,又把土地下放给老百姓,且官盐还这么低廉,他们靠啥养衙门呀?
难不成喝风就行?
在县城里转了一圈,他没看出什么名堂来,穷还是一样的穷,不过跟平阴的差别还是有的。
城里的百姓个个都精神抖擞,说话和颜悦色,一点都没有平阴的颓丧麻木。
这种差异江安也感受到了,忍不住说道:“家主,我怎么瞧着街上的老百姓个个都抬头挺胸的,精气神儿贼好。”
胡县令点头,“精气神儿确实顶好,跟咱们平阴的老百姓不一样。”
他心中好奇得紧,又暗搓搓到衙门那边的告示墙看名堂。
以前贴的许多告示还未撕下,有取缔徭役的告示,土地下放的告示,还有什么集训和商税告示。
商税告示他看得懂,那个集训就瞧得迷糊了。
压下心中的疑惑,主仆又去了一趟乡下,索性去大井村。
途中他们见到一群官兵下乡,胡县令壮着胆子上前询问。
那官兵告诉他要下乡垦荒。
胡县令心中更是好奇。
官兵跟他说垦荒给村民们种桑养蚕,便于周家商贾回收蚕茧。
听到这茬,胡县令想起方才看到的商税告示,一下子就悟明白了,合着是为了多收取周家的商税呢。
看来那帮土匪也是要弄钱的。
主仆以问路的方式去了大井村。
时下冬小麦开始收割,今年三晴两雨的,没出现干旱洪灾。
麦田里金黄色的麦穗颗颗饱满,沉甸甸的,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不少村民在地里挥着镰刀收割他们的劳动成果,晚些时候有官兵陆续下来帮忙劳作。
这情形胡县令见怪不怪,因为平阴在农忙时节官兵差役也会下地帮忙劳作。
一老儿扛着两头尖的扦担路过他们,胡县令同他唠了两嘴,说自己是隔壁县的,家里头有闺女想嫁过来,特地来这边瞧瞧。
那老儿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指着不远处的村庄道:“咱们大井村前阵子才娶了好几个平阴县的闺女呢。”
胡县令试探问:“听说只要落户过来就有两亩地分?”
老儿点头,开始跟他讲解自耕地和租地,以及活田这些惠民政策,全是胡县令没听过的东西,整个人都有些裂了。
他酸溜溜道:“难怪我们那边的人都往这边跑,原是这般啊。”
老儿得意道:“咱们衙门里有个女菩萨,待老百姓好得很!
“就拿我家来说,一家六口人种了三十二亩地,一年到头只交三成赋税,其余的皆是自己的口粮。
“今年风调雨顺,地里的冬小麦亩产三石不成问题,我们种了这么多年的地,还是头一回有余粮剩,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这话听得胡县令咋舌,半信半疑道:“真有这么好的事?”
老儿点头道:“我诓你作甚,你们县的闺女嫁到咱们安县来,只要不是犯懒的人家,吃饱饭肯定不成问题。
“这还不算,现在衙门派了官兵下乡开垦荒地,各家各户都抢着去租地种桑。
“听说头三年免租子,衙门不仅通了路,通了水渠,还做主牵头让养蚕的农户跟县里的周家签订收购契约。
“只要你手里的蚕茧能达到他们的收购要求,全部脱手给他们,一手交蚕茧一手交铜子儿,再也不用发愁东西砸在手里没有去处。
“咱们村的妇人个个都去争抢荒地,有周家提供蚕种和养蚕技艺,村民们遇到难题可找他们处理,养起来也省心。”
听他唾沫星子横飞,说得口若悬河,胡县令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里的百姓有精气神儿了,因为有憧憬,有盼头。
那种盼头与积极向上的希望是他们抬头挺胸的底气,他们仿佛已经摆脱了被权势欺压的悲惨境地,开始变得有自信,有信仰。
而那种信仰,是衙门给予的。
因为衙门告诉他们,谁都不是为了生下来被盘剥压榨的,是为了过好日子,为了让自己越过越好,而不是越来越糟。
这里的人们经过打豪绅一战后,产生了极强的团队荣誉感。
他们坚信大家只要齐心协力,定能翻身农奴把歌唱。
而现在,他们站起来了,在衙门的协助下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做人。
在他们的心里,衙门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他们的信仰之源,因为那群人是实实在在把益处落实到他们每一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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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公家,值得他们去拥护,去爱戴,去支持。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喊,老儿应了一声,扛着扦担过去了。
胡县令站在阳光下,看着那老儿瘦削却有力量的背影,深刻地意识到,这才是政通人和的最高境界啊。
官民一心,军民一心。
他的平阴县也是这般,官民一心军民一心。
可是他的老百姓们个个麻木不仁,没有分毫朝气,完全没有这里的老百姓有生机憧憬。
明明都是一样种庄稼的人,明明他都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为什么还是越来越糟糕了呢?
想到这里,胡县令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似察觉到他的难堪,江安小心翼翼道:“家主若心中有惑,不妨走一趟衙门,他们定能给家主答案。”
胡县令默默地看向他,“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才导致平阴的百姓都往这边跑?”
江安摇头道:“不是家主做得不够好,是朝廷腐败,烂到了骨子里,没得救了。”
胡县令没有吭声。
他只望着阳光下成片的麦地和青青郁郁的稻田。
今年风调雨顺,平阴县的老百姓同样能迎来大丰收,可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公粮上交后,府衙就得上交五千贯给太守府。
他忽然感到了疲惫。
那种深入到骨子里的厌倦啃噬着他的日渐衰老的心。
当初明明踌躇满志,盼着在仕途上发扬光大,结果志气一点点被磨灭,仅剩一地鸡毛。
带着颓靡的心情,胡县令回到了县城,连午饭都没吃,只关在屋里郁郁不开心。
江安瞧着心疼。
自家主子年纪大了,倘若病出个好歹来,可没法回去交差,思来想去,便在下午去了一趟衙门,送上胡县令的身份凭证。
猝不及防接到隔壁县令过来走访的消息,可把李疑给吓了一跳。
现在梁萤没在衙门,他也顾不了许多,来者毕竟是客,当即领着程大彪等人亲自走了一趟客栈。
胡县令得知衙门里的人来请,他也是吓了一跳。
慌忙从床上坐起身,一边指责江安自作主张,一边又欢喜。
他到底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高,觉得自己确实没法跟这边比,拉不下脸来。
如今衙门来人接迎,给足了面子,心中颇有几分小激动,特地换上一身体面点的衣裳下楼去。
楼下的李疑等人瞧见胡县令下来时都不由得愣了愣,主要是他那身衣裳委实穿得寒碜了些。
那身衣裳虽然干净,却浆洗得掉色了,隐隐有些发白。
看他头发和胡须掺杂了银丝,可见年纪挺大了,不过瘦削的身子颇有一股文人如松似竹的傲骨。
李疑上前行礼,询问道:“这位就是胡县令吗?”
胡县令瞧他一副白面书生模样,应道:“正是。”
李疑道:“不知胡县令到来,县丞李疑有失远迎,还望胡县令莫要介怀。”
胡县令应道:“李县丞客气了,我此次来安县,只是私访,不敢劳你大驾。”
李疑忙道:“来者是客,胡县令既然来了,便请到衙门一叙。”
胡县令点头。
李疑差人把他的行李带到驿馆去,给他安排住宿,并且还主动差人把客栈里的住宿费用结清。
不曾想客栈老板挺会做人,笑盈盈道:“李县丞客气了,你们只管走,这点宿费我刘二还出得起。”
李疑也笑了起来,指了指他道:“你可莫要坏了我李疑的名声,若是传出去衙门占了你家的便宜,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刘二郎爽快道:“李县丞只管放心,外头只怕也没人信公家会占咱们这些老百姓的便宜。”
李疑摆手,“两码事。”又道,“要么你自个儿记到公账上,到时候一并结了。”
他很是坚持,最后刘二索性送了一篓甜瓜给他们。
这回李疑没有拒绝,赞道:“这个好,王小娘子最喜食甜瓜。”
刘二郎又给添了一篓,“给赵郎君也带些回去解暑,辛苦他们守安县了。”
李疑咧嘴笑,大方收下了。
离开客栈后,胡县令忍不住说道:“都说安县政通人和,今日得见,果真不假。”
李疑客气道:“胡县令谬赞了,我们这帮人才来安县没多久,谈不上政通人和。”顿了顿,试探问,“不知胡县令怎么想着来安县私访了,可是有事在身?”
胡县令干咳两声,也没隐瞒,只道:“我们县不少年轻女郎下户到安县,我心中好奇,故才来瞧瞧。”
李疑:“……”
还真是有些尴尬。
胡县令也有点尴尬。
他岔开话题,问:“我瞧着告示墙上贴的集训,集训是什么东西?”
李疑当即把集训同他细细解释一番,听得胡县令佳赞连连。
因为前些年不止安县发生过战乱,平阴也遭过一回,死伤惨重。
现在让老百姓集训自卫,提高全民的防御力,这对于乱世来说是极其务实的,他也很是推崇。
一行人到了衙门,见到后堂上的观音像,胡县令颇觉困惑。
李疑粗粗解释,胡县令也上前拜了拜。
他们前往偏厅坐下说了阵儿,话题都是围绕安县的种种惠民政策议论。
李疑毫不吝啬对梁萤一番夸赞,说所有政令都是她推广下放的,效果出奇的好。
胡县令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是有在外头听到当地老百姓说女菩萨,心中还不大信,如今听到李疑这般推崇,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妇人在这个时代一直都是男人的依附,可是这帮土匪却推崇一个女娃。
据说才刚刚及笄。
胡县令觉得他的智商仿佛被按到地上摩擦了。
两人在偏厅坐了近半个时辰,梁萤才从外头回来,听到程大彪说隔壁县令来私访,她很是诧异,暗搓搓问道:“那县令莫不是来找茬的?”
程大彪也暗搓搓道:“平阴的女娃们都往安县跑,当地的县令坐不住了。”
梁萤:“……”
她去换了身体面的衣裳。
谭三娘过来给她梳妆,梁萤忍不住八卦道:“那平阴的县令过来了,多半是兴师问罪的。”
谭三娘掩嘴道:“要是我,我也着急,听说倒插门也多了起来,照这样下去,多少劳力跑掉了呀?”
梁萤失笑。
二人就两地的嫁娶窃窃私语,颇有一股子幸灾乐祸。
稍后整理妥当,梁萤前往偏厅会客。
见她过来,李疑欢喜起身介绍,“这便是王小娘子,目前在衙门里掌主簿一职,是咱们衙门里的领头人。”
胡县令起身行礼,梁萤回礼。
看那女娃年纪轻轻,样貌生得极其标致,柔柔弱弱的,通身都是女郎的娇气,胡县令是怎么都不信那些惠民政策和打豪绅出自她的手笔。
这不,他半信半疑道:“王小娘子就是当地老百姓口中的女菩萨?”
梁萤摆手,“不敢不敢,那只是一句戏言。”
胡县令拱手,“巾帼不让须眉,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
双方一番客套,才各自入坐。
李疑方才已经同胡县令说过县里头的情形,没再多说,梁萤倒是对平阴好奇得紧。
胡县令重重地叹了口气,吐槽太守府的盘剥,自己日子过得艰难。
结果两边一对账,梁萤被气坏了,啐道:“那太守府当真有意思,我安县才多少人,一年要我们上交一万贯赋税。
“你们平阴比安县大了一倍,人口也翻了一番,却只交五千贯,这不是坑人吗?”
这话胡县令不爱听,“衙门交五千贯也艰难呐。”
梁萤不满道:“咱们还交一万贯呢,合着欺负我们是土匪,又是买的官,把我们当油膏榨呢。”
她说话口无遮拦,有好几回李疑都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却正是这样,才引得胡县令丢开了官架子,像个普通老头儿同她一并数落朝廷,大吐苦水。
胡县令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官,又干了十多年,对朝廷了解得透彻,梁萤从他身上获得了许多信息。
如果说方才胡县令跟李疑是场面上的交流,那现在就是骂街似的收不回来了。
这些年他实在憋坏了。
现在遇到一个跟他一样骂街的同行,瞬间感觉找到了组织。
当天晚上胡县令连驿馆都没回,跟李疑秉烛夜谈。
一个是毕生都在做进士梦,结果到头来发现买官比考进士容易多了,彻底梦碎。
一个是好不容易考了进士,毕生都盼着大展宏图,结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是梦碎。
两个都是读书人,胸中的那点志向都是一样的。
然而讽刺的是,明明是个土匪,却反倒干起了政通人和来;明明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却让百姓过得穷困潦倒。
两种反差给胡县令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和心理阴影。
翌日上午李疑和梁萤亲自带他去体验安县乡村的情形。
看着忙碌收割小麦的村民,梁萤调侃道:“今年气候好,应是老天爷看着咱们日日拜观音菩萨受了感动,特地赐了一场风调雨顺。”
胡县令道:“我昨儿也去大井村瞧过,那老丈说他家一亩地能出三石麦,可不是大丰收么?”
梁萤点头,“现在每家每户都有十多亩地种,今年刨除上交的公粮,家家户户应是有余粮的。”又道,“待荒地开垦出来种桑养蚕,农户们又有一笔收入补贴家用。”
胡县令道:“平阴也种了不少桑树养蚕。”
梁萤问:“蚕茧可有去处?”
胡县令:“都是零散的收,不像你们这边,统一交接。”
梁萤随口调侃道:“那我让周家也过去统一收蚕茧。”
她本是随口说了一句,胡县令却欢喜,“那敢情好!”
周边的村民见到他们,个个都热情打招呼。
那种真诚颇得胡县令感怀,他家的老百姓也像他们那般真诚,可是他没本事给他们好日子过。
一行人在乡间耽搁了许久。
之后几天胡县令被他们带着领略当地的各种发展变化,他是真真切切喜欢这种生机勃勃的蜕变。
可是他同时也明白,平阴没法像安县这样蜕变。
安县境内只有势力薄弱的乡绅商贾,而平阴不仅有乡绅,他们还养了兵。
衙门总共才两百兵,想要打豪绅分土地,根本就做不到。
胡县令只能望洋兴叹。
他憧憬这样的政通人和,可是现实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美梦,待他回去后美梦就会破碎,回到那个满目疮痍的现实。
离别回去那天,胡县令心情复杂,他望着关应门上的士兵,感慨道:“庄周梦蝶,庄周梦蝶。”
梁萤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胡县令此言差矣,今日咱们安县能把官盐调控到每斗一百六十文,你怎么知道明日平阴就不会跟安县一样呢?
“今日周家跟安县的蚕农合作,你怎么知道明日周家就不会去平阴与你们那边的蚕农合作了呢?”
听到这话,胡县令不由得愣住。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若王小娘子不嫌弃,改日可否也来我们平阴瞧瞧?”
梁萤应道:“待我们忙完这阵子便来胡县令的治下逛一逛。”
胡县令欢喜道:“那敢情好,平阴的衙门随时候着王小娘子驾临。”
双方又说了些其他,才相互拱手道别。
待主仆远去后,李疑背着手感叹道:“胡县令是个好官,着实难得。”
梁萤:“浊世清流难呐。”顿了顿,“你说当初那么奋进,十年寒窗苦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做个土匪来得痛快。”
李疑:“……”
梁萤忽然看着他,“李二你对平阴县有没有兴致?”
李疑:“???”
梁萤暗搓搓道:“平阴有近两万的人口,面积比安县大了一倍,现在风行两地通婚,那就是咱们的亲家了。”
李疑:“……”
梁萤:“亲家跟亲家都不是外人,你说是不是?”
李疑默默地瞅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生出要搞事的不祥预感。:,n.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