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高升,朝钟乍响,厚重的余韵传遍大内宫廷。
朝臣身着朝服,冠珠戴帽,井然有序的列在大殿。
玉阶之上,永安帝全神贯注地听着朝臣奏报,暗含忧虑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立于群臣最前方的景长风身上。
他伤势还未真正的大愈,今日却开始坚持来上朝,不免让永安帝心生担忧。
不过转念一想到景长风坚韧的心性,永安帝脸上带出了几分笑意。
恰就在此时,在一侧最前方的承恩公突然走出来,他大声地道:“陛下,臣有本奏!”
他有爵位在身,当朝国舅,在朝中也是一品要员大臣,能力颇强,为安国立下过不少功劳,永安帝将注意力投给他。
“有何事?”
承恩公斜瞥了一眼景长风,心底冷哼,随即道:“玉王和臣长女无辜枉死,臣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痛不欲生,几次三番悲伤晕厥过去,臣尚且如此,宫中颜妃定然更甚,还请陛下体谅!昨夜又得玉王托梦于臣,说他死得含冤,如今凶手迟迟未捕,定是狡猾多变之徒!还请陛下督促顺天府,尽早捉拿凶手,也好告慰玉王在天之灵!”
景玉珩之死,让承恩公始终无法释怀。
他心里分明清楚的知道,那天景玉珩和颜清仪带着众位高手,是去杀景长风和苏鱼的。可那两个人平安无事,反倒是景玉珩出了事。
他深知凶手是谁,可却苦于不能拿出证据来,心头梗着一口气始终不能平息。
没有玉王,就相当于承恩公府就没了支持的皇子!等将来景长风上位,还有承恩公府如今的风光可言?
永安帝面上也浮现出哀色,然而他什么都知道,包括承恩公和景玉珩之前谋划的种种举措,都是景长风一字一句亲口同他诉说,他派人调查,确凿无误。
景玉珩之死,他同样悲痛,可他怪不了景长风,因为他也经历过血腥的夺嫡之争,何况也是景玉珩起杀机再先,景长风这以牙还牙的处置手段,更是跟他学的。
永安帝只觉得心里难受难受的,“朕会让顺天府尹加大人手去查,势必要给玉王一个公道,至于颜妃,朕会好生安抚。”
他话落,见承恩公还站在那儿,不回列去,他忍不住问:“你可还有事禀报?”
承恩公将脸上的悲怆之色收了收,一脸正色,“陛下,臣确实还有事要奏!宸王殿下和安国郡主婚期将近,礼部这些时日已经筹备大半。”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似乎十分犹豫迟疑地望着景长风,难以说出口的模样。
景长风神色不变,他看着承恩公,倒是想知道,这承恩公究竟要出什么幺蛾子。
“承恩公这么看着我,怕是会叫人以为你爱上了我呢,有话就直说,何必弄这么一副模样出来叫人议论?”
他一个眼风扫下去,好几个交头接耳的大臣顿时就老老实实的站在那儿,口对口心对心,一个字儿也不敢吐。
承恩公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起来,他一想到自己将来再上一步,成为皇帝舅舅的梦被景长风打碎,就忍不住涌起愤怒。
而景长风,肃穆的朝堂上,竟然将他比喻成那些不知世事的女儿们!
简直可恨!
他不再犹豫,将自己酝酿已久的说辞统统倒出来:“陛下!安国郡主一介女子,纵然昔日安国公立下何等功劳,留下的后人仅她一个,女子掌权本就没有先例,可现如今,安国郡主即将嫁入皇家,成为皇家的媳妇儿,再掌这兵权,却有些说不过去。臣建议,陛下收回这三万兵权。”
如今他心里的想法,便是能给景长风添一个堵就添一个,要不是实在没机会,他必定要除了景长风,免得日后等他登基,承恩公府败落没了权势。
朝臣就此事议论纷纷,景长风突然嗤笑出声,他转头同上首的永安帝道:“父皇,承恩公此话,简直可笑!且不说安国公的功劳究竟有多少,单说安国公的性格,他岂会不知女子掌兵权所引起的波澜?但他仍旧是给了,这就足以说明,安国公爷对苏鱼的本事有多大的信心了!”
“这分明就是担心她一个女流之辈回到陌生的京城被人排挤毫无地位,这才将兵权就这么交给一个女子掌管的!一个女子,在家相夫教子便是她该做的本职,上战场打仗?难道要让敌方耻笑而败吗?”承恩公卯足了劲,据理力争。
景长风翘起嘴角,朝永安帝拱了拱手:“父皇,承恩公此言实在是差异矣,都说安国有一半是国公爷打下来的,后来朝局步入正轨后,国公爷又自请镇守边疆,赫赫威名威震四海八方,从不享受半点京都荣华!这份功劳,皇族自然记在心中,而承恩公此话,说得便像是皇族会苛待鱼儿似的!再者,鱼儿嫁入皇家,也就是皇室的一份子,她手里掌兵权,和皇室掌兵权有何不同?”
承恩公顿时一噎,他急忙请罪,他一时情急才将这些话说出来,却没想到反而被景长风抓住了话柄。
再争执下去,反而落了下乘。
他再扫一眼身后不敢说话的众位臣子,就连从前和承恩公府走得最亲近的大臣,眼下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没有了玉王,大皇子闲王又一向不喜朝政游山玩水,连朝会都没来过几次,可见其心淡泊。
而宸王,在所有人的眼里,便是板上钉钉的王储了,难怪现在没有人出来肯帮他说话,大势已去,犹如树倒猢狲散。
越是这样,承恩公心里就越不甘心!
“好了,此事容后再议,朕的儿媳掌管些兵权,说到底也没什么大碍,何必如此较真呢?”永安帝挥挥手,觉得承恩公这脸皮不好驳,他说容后再议,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再议呢?
朝堂上的争执,很快就被口口相传,被众所周知。
苏鱼也得了这个消息,她懒懒的躺在榻上,一连躺了数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气。
白砂为她按着筋骨,一边道:“安家军中人人皆是精锐,是一匹经过浴血奋战的血狼之师,若主子没有半点本事,国公爷就算是再糊涂,也不会交到您手上的,拿这点来争,也不知道这承恩公图什么。”
主子就是最好的主子,要不是现在没有仗可打,主子必定会叫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什么叫国公后人!
勄翠在一旁咬着点心,就像只仓鼠似的眼珠子转了转:“白砂姐姐,主子真的很厉害吗?”
“那可不是,主子能文善武,世间多少男儿怕都比不上郡主的英武半毫!想当年,主子九岁上马,十一岁就敢带兵剿匪,边疆那一块,谁不知我们郡主的鼎鼎大名?,提起郡主,个个都竖起大拇指呢!”白砂一提起这个,看着苏鱼的眼睛就发亮。
苏鱼翻了个白眼:“好了,打住!被你这么一夸,我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至于承恩公,自然是因为景玉珩之死在发火。”
白砂嘻嘻一笑,也不再说,专心的为苏鱼按起筋骨来。
黄鹤楼。
承恩公一身便装,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他,再嘱咐身后小厮看紧包间的门,才推门进去。
一个蒙着半面的人坐在一桌美食前,十分的突凹,他眯了眯眼:“承恩公请坐。”
“你看到我,似乎丝毫都不意外?”承恩公看不清男子面目,心里生出不悦来:“见我却不露出真面目,诚意何在?”
男子似乎是笑了一下,他示意承恩公坐下后方道:“不露面目,不代表没有诚意。即使我足够自信,可还是小心为上才好。否则,若是让有心人注意到,承恩公你和阿伊族的人来往,岂不是影响了你自己?”
听他话里的意思确实是有道理,可承恩公心里总觉得,这男子不露面目似乎不全是因为这个,反而更多的,是对他的不屑。
这种感觉梗在他心头,也叫他说话语气不悦起来:“你说得还有几分道理,只是,你是个什么身份?若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棋子,配和我共谈大事吗?”
男子笑了,笑声挺大,丝毫也不掩饰,“承恩公,首先你得自己掂量清楚,阿伊族有没有你这样一个盟友,都是一样的,而你有没有阿伊族这个盟友,可就不一样了,想想等将来,宸王登基后,你的下场……啧啧啧……”
承恩公想发火,可却真真的叫男子说中了隐秘的心事,他深吸口气,坐下来:“说吧,你们能给我的东西。”
男子早就料到了承恩公会妥协,倒也没意外之色:“能给承恩公的,自然是事成以后,一品爵位,最起码,也能保证承恩公和您的子孙,保持现在的地位甚至更甚……承恩公,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承恩公咬牙,只听他声音响起:“好。”
不是他不忠陛下,也不是他通敌叛国,一切都是景长风将他逼迫至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