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上蒋昀挺郁闷的。试了一遭,治病的事似乎是有了结果似乎又好像完全没有结果。喜月挺高兴,说小白真的能治病,以后赚钱就不发愁了,找机会要再做些药丸子才是。
蒋昀却道:“可小白并没有承认。”
“小白自己也不知道呗,他要是知道的话一早准告诉咱们了,哪里还用去试?”喜月摇头晃脑地道:“小姐不是说过,什么知其然不知其然的,总之结果是如此不就好了?何必管那么多。”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蒋昀纠正了喜月的话,而后托住腮帮子叹了口气,眉头未展,出了片刻的神儿后,道:“还是算了。”
“什么算了?”
“让小白治病赚钱的事。”蒋昀微微正色道:“之前因为骗人钱财把小白置于险境,现在脱险了,总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就算小白是能治病,那他到底能治什么病,是不是每次都治得好?不知这些所以然,岂不是还等于在利用小白在骗钱?”
“可是,之前的人不是都好了吗?他们病成什么样的都有。”喜月道。
“从前奶娘讲的那些故事,说什么道士泄露了天机折了寿,还有什么高僧用尽毕生法力降了妖。”蒋昀看着她,道:“咱们又怎么知道治病对小白有没有损伤?万一治上十次八次小白就……”
喜月愣了愣,不说话了,随后瘪着嘴点了点头,“我倒没想这些。”
话叙到这会儿月已高升,蒋昀和喜月拾掇拾掇便睡了。隔壁间的小白却还没睡,依旧坐在桌前翻看着蒋昀给他买的书。
灯盏里的灯油早已经燃尽熄灭了,屋里黑漆漆的只有惨淡月光,可这并不影响小白,他该怎么看书还是怎么看书。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翻过了最后一页,小白把书合上,又小心的把折角展平。这些书蒋昀还要拿去退,嘱咐了他不能损坏。
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向外看去街道已是夜色尽染。将是满月了,可今夜的月亮毛毛的,一点也不清爽明亮。
小白不困,或者说他从来也没有困过,只不过之前与蒋昀她们在一起,她们睡他就觉得自己也应该睡。其实或躺或坐的闭着眼睛,还是很无聊的。
但是今天他在努力的寻找着困的感觉。他希望自己觉得困、觉得饿、觉得累,唯有如此他才能确信自己与蒋昀她们是一样的。可那些又是什么感觉呢?
学着蒋昀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小白张着嘴,却又不明白这个举动的意义是什么。他有些担心。
之前蒋昀告诉他,担心就是总会想着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会去想是好是坏。他觉得他明白担心的感觉,可今天的担心似乎又有别于往常。
小白在蒋昀提到过的那些情绪里搜索,想知道这种担心是什么。正想着,他就听见门外有人经过,脚步声非常轻,到他的门口时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房门,感觉门外既不是蒋昀也不是喜月,很陌生。只不过那一会儿的工夫,那人又走了。
小白也没去理会那脚步声是怎么回事,决定躺下睡觉了。倒不是他困了,而是想着自己如果不在床上躺一躺的话,蒋昀知道了一定会说他浪费银子。
夜里起了云,到天快亮时竟淅淅沥沥的落起雨来。天色昏沉着,雨点凝成珠自檐瓦滴落,有节奏地打在青石的地面上,再轻轻地碎掉。
阴沉的天气从来都是适合睡觉,所以蒋昀这一夜睡的十分香甜,一直到卯时过半才渐渐转醒过来。喜月正站在窗口看着外面,听蒋昀叫她才回过头来,闷声道:“小姐,外面下雨了,今天咱们还走吗?”
蒋昀躺在床上往外张望了一眼,见檐下雨滴稀疏知道只是小雨,便道:“不走又要多花一天的房钱,还是走吧。等吃过早饭兴许雨就停了呢。”
“那我先伺候小姐你梳洗,再去让小二备早饭。”喜月说着就去门边要端了木盆过来,蒋昀坐起身摆了下手,“我自己来吧。你去忙你的,顺便叫小白也起来准备吃饭。”
喜月应下来,又笑道:“小白不用叫,他一准早就起了。”说完开门走了出去。蒋昀趿上鞋下了床,许是昨晚睡的不错,许是天气阴凉舒适,这床起的倒是感觉神清气爽。
出门在外她也不施脂粉不簪钗镮,用清水洗了脸擦了牙,再拿乌木簪子把头发简单一绾。蒋昀觉得这样的生活除了颠簸不定一些外,其它一切都好得不得了。
打开房门出去,刚出门便见隔壁小白的房门也开了,小白迈步出来也看见了她,轻声地打了个招呼。蒋昀对他璨然一笑,说外面下雨了。
蒋昀这一笑,小白心里忽然也就高兴了起来,昨晚上的那种担心被这一笑瞬间就击退了。她与往常一样,那也就意味着在她眼里,他也与往常一样。并没有因为那条狗的痊愈和那无从解释的原因而对他另眼相看。
“歇的好吗?”蒋昀走过去问他。
“好。你呢?”
“逢下雨天就会睡的特别香,尤其是这种小雨。这样的天气里沏上一杯茶,在廊下看些闲书,听听雨声,那才美。”
小白听完问道:“那我们今天不走了?”
蒋昀无奈一笑,“哪能不走。就算现在咱们有这闲工夫,也没有这份闲心。去吃饭吧,吃完饭咱们继续赶路。”
走过小白的房门口时,蒋昀扫了一眼,忽然停下脚指着门板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小白顺她手指看过去,见那褐色木门板靠近门楣的地方有一些暗红色的图案,曲曲拐拐的,不像字也不像画。
小白摇头说不知道,之前也没有注意过。蒋昀看了几眼,不禁皱了皱眉头,放低了点声音对小白道:“瞧着有点像个符啊!这地方不会……不干净吧?你昨晚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小白表示一夜宁静。蒋昀又跑回自己的房门前看了看,见门板上什么都没有,心中稍安。歪头想了一会儿道:“咳,管它呢,反正一会儿咱们也就走了,爱是什么是什么吧。”
到了饭堂,热腾腾的早饭已经摆上了桌,喜月坐在桌前眼巴巴地看着门口,见蒋昀和小白进来了,忙挥手招呼。
饭堂里坐了几桌,两人进去后直奔了自己的饭菜,也没注意到旁边桌那灰袍老道的目光一直追着他们。老道看了小白好一会儿,表情显得有些困惑。
为了试探深浅,他昨晚在小白的房门上画了符,按道理小白今天应该出不来才对。现在眼瞧着小白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这老道就有些吃不准了,不知道是小白妖术厉害,还是蒋昀道法高深解了围。
蒋昀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商量着一会儿要不要先去市集把书换了,又担心今天下雨书摊没有摆出来。喜月在一旁听着,不一会儿就走了神,眼珠不住的往蒋昀身后瞟过去。
蒋昀见她异常,便问怎么了。喜月往桌子中间探着头,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后面那桌有个道士,怎么总看着咱们这边?”
“道士?”
“对呀,老道士。”喜月一边说着还一边忍不住往蒋昀身后看了一眼,“小姐,会不会咱们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别净吓唬自己。”蒋昀低声斥了一句,随即回过了头去。这一回头先瞧见的倒是桌边上倚了个硕大的背囊,顺背囊往上看,才看见一精瘦的灰袍子老道正对着她笑。
四目相对,蒋昀觉得有些尴尬,便也微笑回礼。一晃神的工夫就想起这老道正是在北口镇见过的那位,不禁无声地张了张嘴,有些惊讶。
那老道呵呵一笑捻了下胡须,朗声道:“贫道就瞧着姑娘觉得眼熟,我们可是在北口镇打过照面?”
“正是。道长好眼力。”蒋昀微微颌首,“想不到在这又碰面了。”
老道比他们来的早,这会儿已经吃完了饭,索性便拎着大背囊走到了他们这桌,把背囊往地上一顿,人也跟着坐在了空位上,“几位这是要往哪去啊?”
蒋昀对这老道的自来熟有点不适应,有些局促的往旁边挪了挪,“我们往原陵郡去,道长要去哪里?”
“北上,往京城去。”老道倒是很爽快,说完眯了眯眼睛,有几分得意地继续道:“贫道是西京原平山仙羽观的道长,周不措。” [^妙~笔~阁*]
蒋昀听了不禁一愣,“仙羽观?周不措?”见老道微微点头,不禁又拔高了一个音调,“您是谷阳真人?周不措?!”
老道捻着胡子朗声笑了笑,从道袍里掏出度牒递给了蒋昀,蒋昀接过来看了看,忙又毕恭毕敬地还给了他。
蒋昀从前经常听奶娘提起谷阳真人周不措。家里头有不听话的小厮捣蛋时,奶娘就会斥道:“小兔崽子就作妖吧!回头周不措来收了你就老实了!”
初听时蒋昀还问奶娘,什么粥不错,她也要喝,奶娘就一指头戳上她的脑门,笑骂道:“小馋鬼!可不敢胡说,那谷阳真人是西京仙羽观的大道长,留神人家能听见。”
眼下蒋昀直怀疑是不是小时候说周不措的坏话时他真的听见了,因为路途太远所以这会儿才找上她。她又打量着面前的老道,觉得虽然颇有仙风道骨之气,但穿的太过朴素,实在不怎么气派,与她想象中的相去甚远。但又想人家是出门在外,这打扮倒也正常。
蒋昀放下戒心,态度也恭敬了许多,问道:“久仰道长高名,没想到会在离西京这么远的地方见到。道长怎么会到灵峰去的?”
“贫道离京云游有几年了。这几年世道乱,人世一乱难免妖鬼就要横行。仙羽观身为中原第一大观,自是责无旁贷。”周不措笑高深莫测的模样,眼睛一转便看向了小白,慢悠悠地道:“这位施主,您说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