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措忽然把话头转向了小白,蒋昀有点奇怪,而小白却一如既往,脸上是那种不喜不怒的样子,看不出情绪,周不措问他话他也只平淡地答道:“我不懂这些。”
周不措闻言笑了起来,捻着胡须,却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蒋昀瞧着他,暗想这世间高人果然都是奇怪的,他比小白还奇怪。
“这位公子甚是有趣,甚是有趣啊!”周不措又对蒋昀道:“贫道世间游走多年,却从未见过公子这样有趣的人,不知姑娘是在哪里遇上的?”
蒋昀虽然听不出他话里更深层的含义,但听他问自己‘哪里遇上的’却是暗暗一惊,心想这周不措果然不一般,一眼便看出他们是后来遇上的,搁旁人哪里会这么笃定他们的关系呢?
蒋昀还没说话,小白却忽然一拽她的胳膊,把她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对周不措道:“我们是兄妹,来陵山郡投奔亲戚的。”
蒋昀不知道为何小白突然插话,不禁纳闷。小白瞄她一眼,又对周不措说道:“家中父母已不在,在下身为兄长便是家主,道长有什么想问的问我便是了,莫要对着姑娘家喋喋不休。”
桌上其余三人俱是一愣,倒是蒋昀忍不住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随即周不措也跟着笑了起来。蒋昀反手拍拍小白的胳膊,笑道:“小白,道长是方外之人,你别这样讲话。”说完又瞧他片刻,低声问道:“你哪学的这些话?书上看来的?”
小白却没理会蒋昀的问题,而是问道:“方外之人什么意思?”
“意思是贫道并非这俗世之人,不贪这万丈红尘之事。施主不必与贫道这里设什么男女之防。”周不措干笑了两声,话里打着机锋道:“依贫道看,施主也非这俗世之人呐,怎么会不懂呢?”
周不措原是想说小白是个妖,探一探他们几人的反应,可这话听进蒋昀耳朵里却变成了另外的意思。这些日子她正纳闷小白究竟是个什么人呢,此时周不措说他也非俗世之人,似乎是越发印证了她的猜测。
这小白以前果然也是个道士吗?蒋昀如是想着,倒也不敢贸然直说,只是往周不措的方向稍稍探了探,问道:“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不措笑道:“姑娘与他不是兄妹吗?怎么反倒来问贫道呢?”
蒋昀听了便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周不措已经问了她与小白是何处遇见的,那分明是算出来了,小白却又说是兄妹,现在明摆着人家这是拿话揶揄自己。
蒋昀略有嗔怪地瞧了瞧小白,对周不措道:“路遇有缘,认做兄妹的罢了,并非同胞亲生,确是有不甚了解之处。”
几番试探下来,周不措基本已经认定蒋昀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姑娘罢了,既不会法术也不识身边之人。而听蒋昀说完了这番话,心中更是对她多了一些鄙夷,觉得这姑娘家出门在外好生的不自爱,随便遇个男人便搭了伴,真是活该被妖怪蛊惑了去。
周不措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轻哼了一声。搁往常,他此时便已经据实以告,然后直接开始对战捉妖了,但这次他却不太敢。
因为昨晚他在小白门上画的符咒毫无用处,让他摸不清对方底细,探不出深浅来。常言道,知己知彼才好百战不殆。这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被妖怪给揍了,他周不措可是万万丢不起这个脸的。
因着如此,周不措也只能继续试探着蒋昀,问道:“这个嘛……姑娘与你这位义兄同行,一路上有没有发现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异于常人之处……”蒋昀一听这话,便是对周不措越发的信服。
对比于常人而言,小白的异常之处其实挺多。比如他怎么在黑夜里看东西看的那么清楚;他怎么从来好像也不会疲累;他怎么看书看的那么快,记得那么清楚,还有最关键的,那治病一事究竟是怎么原理。
没有昨天那条瘦狗奇迹般得痊愈前,蒋昀对于小白的异常还没有想太多,经了昨天亲眼所见,再往回细想过去,才觉得其实那些事都挺神奇的。
她思索着要怎么说,不免下意识地便看了小白一眼,这一眼看过去,却见小白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蒋昀心中却不知为何咯噔一下,漫出一股惊慌之意来。还未等她开口,小白已然站起了身来,竟是拂袖般的转身而去。
“小白……”蒋昀见状立刻就慌了,也跟着起身,来不及对周不措说些什么,只能仓促的笑了一下,追着小白跑出了饭堂。喜月也跟着跑了。
周不措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鼻子出气地哼了哼。他身旁的大背囊突然动了一下,周不措瞄见后一脚踹了过去,那背囊便又安静了下来。
他双手抄进袖中,顺便捏了捏自己画的那些符箓,又低声喃喃自语道:“小白?莫非是个白狐狸?白蛇?这名字起的也未免太无趣些……”
蒋昀那边追着小白出去,紧紧地跑了几步才在廊下追上走的飞快的小白,一把拽住他的袖子,问道:“小白?你不高兴了?”
小白原地驻足,想了想才回过身来对蒋昀道:“我不知道。这便是不高兴吗?”
蒋昀瞧着他的脸,忽然忍俊不禁般地弯了弯唇,又觉得此时此景并不适合笑,于是正了正神色,点点头,指着小白的眉间说:“眉头都皱起来了,当然是不高兴了。说起来,我倒还是第一次见你皱眉。”
小白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果然眉头处有一点点的隆起,不禁暗暗诧异,心道自己并没有想过要皱眉,怎么这眉头却皱起来了呢?
指尖划了两下,他把自己的额头捋平展,又咂摸着心中的情绪。他愿意看见蒋昀笑,愿意看见她脚步轻盈采了野花插在自己的褡裢里,这些他都愿意看了又看。如果说那便是高兴的话,那么对这个周不措,他就是不愿意再看见,不愿意再看见他捋着胡须虚假的笑,更不愿意看见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滑过来滑过去。
果然,高兴与不高兴真的是如字面那样,是相反的。他好像懂了一点。
“为何要与他说我们半路相识、不甚了解?”小白问蒋昀,他觉得蒋昀该是最了解他的。蒋昀便道:“人家是道长,是高人,已经看出来了,再隐瞒也没有意思。”
小白听完想了想,又问道:“既然可以说,又为何以前不与杨公子说,不与那魏先生说?”
“不一样的。”蒋昀轻哄地说:“你怪我与他谈论你的事?其实我就是想问问那治病的事,为何你用了青蒿丸子就能治病,我却不能。”
“治病之事与我不相干的,我与你们一样,没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我知道我知道。”蒋昀忙不迭地安抚他,又解释道:“其实你看周道长,他与我们……不,咱们,看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很厉害。比如他会法术啦,会捉妖啦,这其实也叫做不同,而这种不同并不是坏事啊,相反的,还很受人尊崇的。”
“受人尊崇吗?”小白隐约觉得自己又想皱眉头。
“当然当然!”蒋昀用力地点头,“可能你以前也是个很厉害的道士呢?要是周道长能说出个一二来,又没准他还能帮你恢复了记忆,岂不是好事。”
“是好事?”小白向来不会质疑蒋昀告诉他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她说他就信,但偏这次不知怎么就平白的怀疑了起来。他往饭堂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罢了,反正咱们该走了。”
蒋昀弯唇一笑,回头对喜月说:“瞧咱小白,如今也有脾气了呢。”喜月却拆台说:“这也算得脾气?那是小白没见过小姐你的脾气。”
“我哪有脾气!”蒋昀挑眉。喜月躲开蒋昀的目光,对小白笑道:“小姐的性子又倔又硬的,那脾气上来便是牛都拉不住。小白你可别与我家小姐学。”
“那你快去找头牛吧。”蒋昀对喜月哼了一声,喜月不明就里地眨了眨眼,蒋昀便探手去抓喜月,一边抓一边道:“我脾气可上来了!”
喜月一闪便躲到了小白身后,笑言小白的力气比牛大,找他拉着也行。小白瞧着蒋昀站在自己面前,看她笑呵呵地与喜月斗嘴,自己便也跟着笑了起来,觉得心里的那不高兴也就消散了。
此时天依旧阴着,雨虽然还在绵绵的下,但瞧着东边的天已是亮了,便知道也下不久了。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回了房,将行李整了整之后便去退了房子,待房钱结清,又问了往原陵去的路程后,雨还真的停了。
出了门,见那店小二正在扫台阶上的积水,扫了一半却停下来,戳着扫帚发呆。走近时,便听他嘀咕道:“这还真是怪事了。”
“什么怪事了?”蒋昀问了一句。 [$妙][笔$i][-阁].
“那条狗啊!”店小二指了指不远处,一脸困惑地说:“这应该还是那条癞皮狗吧?可昨儿还不是这样呢。这是怎么回事?”
顺着小二的手指看过去,蒋昀瞧见昨天那条快死的瘦狗,此刻正带着它的三只小狗在站在路边水坑边上喝水。虽仍是瘦,但浑身的毛已经都长齐整了,伤口也都好了,看着竟还挺漂亮。三只狗仔喝完了水在它腿边扑闹,它便停下来看着,时而低头舔一舔孩子的脑门。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瘦狗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了蒋昀他们。蒋昀浅浅一笑,掏了点钱回身递给店小二,“关照一下这狗,每天给些剩菜就好。这狗既然起死回生似的好了,必然是有神奇之处,你可别再打它了。”
小二也是觉得这狗神奇,就算蒋昀不说他原也是这么打算的。现在蒋昀给了钱,他自然接了、应了。
等走出客栈时,那瘦狗竟然颠颠地跑了过来,看上去是直奔着小白去的,可到了近前几步时又停了下来,像是想要亲近又因敬畏而却步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
小白与它对视了片刻,轻轻一挥手,那狗便低头呜了一声,转身带着自己的孩子跑开了。蒋昀颇感惊讶,忍不住问小白:“你以前是不是认识这狗啊?”
小白摇了摇头,认真地回答蒋昀:“我只认识你和喜月。”蒋昀噎了噎,平白地觉得自己被小白给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