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元道长便把路引拿来了,却只有蒋昀的。蒋昀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元道长不慌不忙的又掏出一张度牒来,放在了桌上。
“我给白公子弄了一份道士的度牒,今起白公子便是我元清观的道士了。”元道长笑呵呵地说道。
蒋昀一听却要发火,“小白什么时候答应出家做道士了?!”
“别急别急,这个东西比路引好啊!”元道长赶忙解释,指着那张度牒说,“白公子将来总是要去寻找圣贤的,可谁知道圣贤在何处呢?有了这度牒就官府就不会管了,去哪都方便很多。不过就是挂个名而已,又不是真的让他做道士。”
蒋昀分明从这张度牒中看出了‘处心积虑’四个字,估摸着这是那周不措的主意,不禁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
周不措轻声一咳,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说:“元道长想的很周到。”
蒋昀默默不语地想了想,觉得虽是处心积虑,但元道长说的倒是也没错,这度牒的确是比路引好用,官府对方外之人都是不管的。若不是元清观从来没有道姑,她觉得自己也应该弄一个才好。
她把度牒推到小白面前,“你收好别丢了。”小白却又推了回去,道:“与你的放在一起就是了,横竖咱俩走的是一路。”
周不措和元道长齐齐地看了他一眼,但谁也没说话。蒋昀莫名地感到一丝压力,默不作声的把自己的路引和小白的度牒敛到了一起,贴身收好,又让小白去换了道士的道袍。
“既然路引已经拿到,我们也就继续赶路了。”蒋昀起身对着周不措和元道长福了福身,“本该是萍水相逢的,莫名其妙相识一场也算有缘,这几日麻烦二位道长了。”
没想到周不措也站起身来,对着元道长一拱手,“这几日的确是麻烦你了,改日要是去西京,也请往仙羽观一聚。”
“周道长也要走了?”
“嗯。”周不措点点头,“贫道问元道长借了辆马车,我往西京你往锦城,一多半的路程都是顺路的。白姑娘、白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与贫道一起。
蒋昀再次从周不措的脸上看到了‘处心积虑’四个字,不禁皱了皱眉头,想着要怎么回绝才好。这个周不措之前就居心叵测的跟在他们身边,谁知道后面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她可不想再经历这么一遭事。万一小白再睡过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几天就醒了。
蒋昀暗暗思索着措辞,可小白却直白的多,道:“多谢周道长好意,只是道长近几日不断与我说起白泽之事,在下实在是不想再听了,不如各走各的清静。”
蒋昀在一旁默默地咧嘴一笑,顺势福了福身,“多谢道长好意了,告辞。”言罢,三人拿起随身的包袱褡裢便往门口走去。
出了元清观,刚走到街角,就听有人在身后高声地招呼他们,回头一瞧,正是周不措背着他那大背囊快步的追了上来。
“周道长?”蒋昀见他追上来,又往他身后瞄了一眼,问他:“您的马车呢?”
“咳,马车坏了,用不成了。”周不措捋了下胡子,“我一想,干脆我也不坐马车了,正好咱们顺路,搭个伴一起走得了。”
蒋昀和小白都不说话地看着他,皆是没想到这位道长脸皮厚成这样。周不措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借口拙劣无比,可他能怎么办呢?
元清观的门口,元道长抻着脖子看着,见周不措追上了小白他们,然后一起拐过了街角,不禁啧啧两声,又叹了口气。旁边站着那个黑衣道士,听见元道长叹气便忍不住凑了上来,低声问道:“道长,那天殿上变身的究竟是什么啊?您跟我说说,我保证不外传去。”
“想知道?”
“当然是想知道!他们有的人说是鹤,可我瞧着不太像呢。”黑衣道士笑呵呵地试探道:“就算是鹤,谷阳真人也不至于这么重视吧……”
“你倒是伶俐。”元道长回头看他,眯起眼睛笑的意味深长,“是什么你就不用问了,不是你该知道的时候。那周不措重视当然有重视的道理,那老东西能做仙羽观的道长,当然也不是只有法力高而已啊……”
他转过身去,负着手慢悠悠的进了道观。黑衣道士犹不死心的还在问,可再怎么问,元道长都不再多说了。
想当年道教曾是景国国教,宫中还特辟了地方供养国师,中原各道观也是风头无量,道长道士都备受尊崇。若不是景德年间那不开眼的国师搀和了夺嫡之争,最后被景熙帝撵出了宫,他们也不至于被佛家压在头上一百五十多年了。
周不措忧国忧民虽也不假,但他更在意的是白泽现世所带来的契机。
白泽要找的是什么人?圣贤。那圣贤是什么人?天下明君、圣主、新帝。他这时助了白泽,就等于未来助了新帝,等到新主登基,到那时,他们的春天也就来了!
这些心思元道长是没有的,但是周道长有,这大概就是国都的道士和地方上的道士的区别。元道长受了教,想通各种关节后也是不遗余力,同为道家,自然同气连枝,他好我也好。
“只怕是不容易啊!”元道长自言自语地说。牛不喝水都不能强按头,更何况人家是白泽。他要是铁了心的就是不去找人,不去辅佐,周不措还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么。
元道长回到了那跨院,看着小白折下来又留在了鱼缸里的丁香花,良久,皱了皱眉头,喃喃地道:“怕是思凡了吧……周不措那家伙能行吗?”
几人一路往城门口走着。小白本就不太喜欢周不措,这几天更是被他烦扰的够呛,干脆不理。蒋昀与小白并肩而行,自然是以照顾小白的情绪为主,两人聊着最近小白看的书,任周不措把话搓圆了捏扁了也插不进他俩中间,只好退而求其次,与喜月聊了起来。
城门口还贴着那个劫持秀女的人的画像,看盘查的程度,想必人还没有抓住。蒋昀估计着那位义士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义士的功夫很不错,她倒是不担心他,却有些担心那些被他救过的秀女。
周不措注意到了蒋昀的目光,顺着看过去,便也看见了那缉捕令。他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搭话,这一看便有了话题,待出了城之后便问蒋昀道:“在客栈的那晚,姑娘是不是就是被这个人所劫?”
蒋昀只是点了点头,没说别的。
周不措不气馁地继续问道:“既然劫了你,怎么后来又把你放了呢?”
“他劫我就是为了押个人质,好脱离官兵追捕,压根都没打算害人。”蒋昀懒懒地说道,“他是个好人。”
“那他劫秀女又是为何?”
“看秀女可怜。”蒋昀半垂了眼眸,捏了捏袖口的滚边,“的确也是可怜的。据说朝廷抓了那些秀女的家人相要挟,被他救下的秀女也只能乖乖的又回去了,现在……应该在去往北狄的路上了。”
“送去北狄了吗?”周不措和喜月一齐问道。
蒋昀点点头,“那救人的义士为此很自责,好心反办了坏事。把她们的境遇弄的更糟了。”
“他有什么可自责的!”周不措愤而说道:“如今的皇帝为己之欲篡谋江山,联合外敌欺压自己百姓。那位义士是好心做事,却敌不过那些官宦的龌龊手段,这怎么能是他的错!”
周不措慷慨激昂,话语掷地有声,引得路旁有人侧目而视。蒋昀有些紧张,示意周不措小点声说话,可周不措却把目光调转到了小白的身上,问道:“白公子,你以为呢?”
“我不懂这些,没得以为。”
周不措狠狠地蕴了口气,又伸臂一指路旁田园,“这里尚有田耕,你们从灵峰过来,是不是还觉得百业兴隆?错了!越往北你就越知道如今这天下是个什么模样!越往北,就越知道百姓之苦,知道狄人之乱,知道弭谤之厉!白公子,难道你就能就眼睁睁的看着不管吗?白姑娘,你也觉得这些与你全无关系吗?”
蒋昀他们以前遇到过的书生,遇到过的武夫,还包括那个义士,一个个都曾义愤填膺。她也想像之前那样的回嘴,可话到嘴边却又没能说出来。
以前她可以说他们只是平头百姓,一个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一个是命运多舛的女子,这天下大事他们操心不起也管不起。但现在她不能这么说了。
小白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他是白泽,这天下兴平本就是他的使命。
蒋昀这次没有开口,小白却不咸不淡地道:“周道长慎言。你的言辞若是惹来祸事,我们与你结伴行路难免受到牵连。原本结伴就不是我们所愿,如果道长仍是如此,不如在此处分路而行吧。”
“你怎么……”周不措瞪着小白,气得手在袖中直握拳。他又点了点蒋昀,最后猛地一甩衣袖走到前面去了。
蒋昀看了小白一眼,心里有些滋味难言。小白的话分明就是复述了从前她的态度,全是避世躲乱小富即安的小民思想。
这让她心理直打鼓。
把白泽给教成了这样,她是不是有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