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便是以沉默为主。周不措在前面走着,就像与他们从不认识一样,可距离又不远,摆明了只是生气却没打算离开。
走到日上中天,几人在一个村口的小馆子里吃了午饭。蒋昀让小白去问问距离出陵山郡还有多远,前面可有住宿的地方。
小白依言乖乖的去了,周不措看了看他的背影,开口对蒋昀道:“白姑娘,你就打算这么霸占着他?让他舍去使命,做你一人的镖师、护卫?”
“周道长怎么这么讲?”蒋昀有些不高兴,“我们从灵峰一起走到这里,如朋友兄妹,我何时‘霸占’过他?”
“你难道没有看出来?白泽并无情感,也无是非,他做事一切唯你马首是瞻。”周不措哼笑了一声,捻着胡须道:“你分明是知道的对吗?所以,只要你不拒绝,他就会陪你去锦城,我再怎么劝也都是没用的。可白公子不懂,难道姑娘你也不懂吗?你乐得他不离开,这看上去像是他的选择,可这分明就是你的意思,难道还不是‘霸占’吗?”
“我没有!”蒋昀恼了。
周不措看蒋昀气恼地盯着自己不说话,却是一笑,“没有?姑娘不妨好好的想一想。你自有说辞,可事情就是这个事情,只不过贫道说的听起来没那么好听而已。”
话音才落,小白便回来了,对蒋昀道:“我方才问了这店中的伙计,此处里嘉安郡已经不远了,但是要住宿的话,除非是下午在陵山的焦庄投宿,若是焦庄不停傍晚前后便能出陵山,但那样就只有车马棚子可以歇了。”
蒋昀听见小白在说话,可说的什么她却一点没听进去。她觉得委屈,可又觉得周不措说的似乎也没错,小白什么都听她的,只要她不拒绝,小白就会一直这样下去。看似她开放着选择,实则小白根本不会有别的选择。
但她是真的下不了决心,她舍不得。她不想小白离开,小白也不想离开,她原想着这是两厢情愿的事,自己没做错什么的……
蒋昀的思绪滑过‘两厢情愿’这个词,不禁心中一惊。‘他不懂,难道姑娘你也不懂吗?’周不措的这句话蓦然又跃进脑海,只是仿佛换了层意思,戳中了她心中的隐秘。
她不懂吗?她……懂吗?
小白此时说完了话在等蒋昀开口,可见蒋昀愣愣地出神,便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什么?”蒋昀回过神来,见小白站在自己身边竟心虚的不敢看他,心中猛然一紧,慌乱地站起身来,“没什么,咱们走吧。”
“可你还没有回答我。”小白稍稍歪着头,有点不解地看着她。
“回答什么?”
“店里的伙计说,这里有从嘉安郡过来送货的马车,回去反正也是空着想赚俩钱。那车晚上能到五义镇,咱们要搭车吗?”
“多少钱?”
“一个人五十文。”
蒋昀听这个价格倒是还不贵,便点头答应了,拉着喜月与小白一起去门口搭马车。周不措自然也跟着,等到了马车边上小白却把他给拦住了,问道:“道长也要搭车?”
“那是自然,怎么了?”周不措不明所以地问道。
“如果道长也要搭车的话,我们就不搭了。”小白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与周道长同路总是有些不愉快,既然如此,还是分开走吧。”说完,小白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周不措上车。
蒋昀见小白如此也是不解,不禁纳闷地问道:“周道长又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我。”小白道,“方才我去问路之前你还好好的,回来时见他与你说话,虽没听清他与你说了什么,但我看你不高兴了。咱们不与他一起走了。”
“哦,这事啊,刚才周道长说……”喜月听到这便要与小白说方才的事,可蒋昀却伸手一按喜月,对小白勉强一笑,“说北方不安宁,我有些担心罢了。”
周不措在一旁听见这句话,便意味深长地看了蒋昀一眼,蒋昀没再多做理会,拎着裙摆上了车斗。小白回头去看周不措,周不措坦然地回看着他,最终两人也都没再说什么。
马车虽然是拉货的,虽然颠簸破旧,但毕竟比步行快很多。蒋昀一路无话,看着官道两边既繁盛又枯燥的风景出神。
沿官道一路向北,看着树影一点点的被拉长,看着天色被夕阳浸红,风也渐渐地清凉了下来,撩起发丝,渗入衣襟,带走了白日的闷热与焦躁。
到天擦黑的时候,马车便拐下了官道往五义镇去了。车夫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就是五义镇的人,快到家了话也就多了起来。他看周不措是个道士,便搭起话来,想让他给自己出生没多久的儿子起个好名字。
周不措闲着也是闲着,便问了他儿子的生辰八字,掐算了一下,给了个名字叫许谷丰。蒋昀坐在车里听着,觉得这名字略土,但对庄户人家来说的确是好名字,吉利喜庆。
五义镇外有条河,马车走到桥上的时候就听见从镇子的方向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响。车夫疑惑地停了车张望,还不等看明白,就见一队骑着马的人飞奔了过来,速度极快。
车夫赶忙跳下车把马车到一边,又把马头转向了一边,怕这一堆马奔过来惊了自己的马,回头也跟着跑了就麻烦了。
天光已暗,蒋昀坐在车上看不清这跑过来的一帮都是什么人,看轮廓像是士兵,可装束却又不太一样。人大概有十来个,马倒是比人多,腾腾的灰尘扬起,呛得她直喘不上气来。
好在也就是一瞬的工夫这帮人便跑没了影子。蒋昀咳了两声,扇了扇扑到眼前的灰,皱眉道:“这是帮什么人啊?”
车夫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又说可能是善平县城校场的兵丁,许是过来取马的,这镇子上有个马场。他重新赶了车继续往镇上走,蒋昀转头却见周不措拧着眉头,一脸的凝重的往车后面看着。
蒋昀心里一颤,以为周不措是看见了什么鬼魅,忙问道:“道长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周不措缓缓摇头,想了一想才道:“应该没看错才对。”
蒋昀越发的不安起来,可转念一想她身边有个连魏先生都怕的小白,车上还坐了个中原第一道士,还有什么值得怕的。她这刚把自己劝安心了,却听周不措说:“看着像是北狄的士兵,可北狄士兵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
“北狄士兵?”
周不措沉沉地叹了口气,无不忧心地道:“天色暗,我也没看的真切,倒希望是看错了吧。”
马车进到镇子里时天已经全黑了,车夫把他们拉到一个客栈门口停下,说这家客栈实惠,而且离镇口近,明天他们再走的时候上官道方便。几人付了车钱道了谢,车夫与那店里伙计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客栈是个略显简陋的两层,一层吃饭二层住宿。店伙计招呼着他们上楼安顿,又问他们方才进镇子的时候有没有遇到那些北狄士兵。
“真的是北狄士兵?”周不措问道。
“是啊!”伙计一锤掌心,愁苦着脸道:“那帮北狄兵人高马大的,长得可吓人了!下午时候在这我们吃的饭,还喝了不少酒,一文钱都没给!说的什么也听不懂,这没把我们店拆了掌柜就千恩万谢了。”
“怎么北狄兵会到这来了呢?”周不措拉着自己的胡子,看看伙计再看看小白,又觉得自己问了也白问,遂也不再多说什么,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
蒋昀让伙计去打壶热水上来,再去准备几个简单的菜。伙计应下,没一会儿就把水送了上来。喜月兑了一盆的温水,帮蒋昀把头发散开梳洗,一边拢着一边嘀咕道:“小姐,怎么北狄士兵会来嘉安郡了呢?是不是这边要打仗了?”
“我怎么会知道……”
“北狄兵都到这里了,北方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周道长总是说的人害怕。”喜月帮她洗完头,拿起布巾子裹住她的头发,轻轻地拍着,“小姐,咱们到的了锦城吗?老爷那时候说已经去函给林家退婚了,咱们冒这么大的风险过去,万一林家不认怎么办呢?”
“按我爹之前的打算,这退婚函估计就只是个断我念想的说辞。林家到时来求娶,他直接说我死了反而更干净,还不用背个骂名,他又不是干不出这种事来。至于咱们到得了到不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回家吗?”
蒋昀咬了咬下唇,抬眼看见窗外正飞了只蛾子进来,直奔向桌上的油灯。火苗往起跳了两下,紧接着嗤地一声熄灭了。突然的黑暗引得喜月一声惊呼,赶忙摸了火折子去点灯。
油灯重又燃亮。蒋昀看着那簇小小的火苗,自言自语地道:“这么往前走着好歹还有点希望。”
喜月点了点头,“那倒也是,反正也不能回家。”
蒋昀叹了一口气,用乌木簪子把头发简单地绾了起来,“不管林家认或不认我,也不管嫁或者不嫁林公子,这事儿总是要说得明明白白的才好。”
“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喜月笑着说:“咱们如果能到了锦城又怎么会不嫁呢?林公子才不会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
蒋昀不做声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啊,若是去了,岂有不嫁的道理呢?”
“那小白呢?他真的就打算这样一直跟着咱们去锦城了?”喜月投了把热手巾递给蒋昀,“他不是有什么使命的吗?不去了?”
“我不知道。”蒋昀把热手巾盖在脸上,热气嘘得她直有点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