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覆巢之下

    蒋昀洗漱清爽下了楼，周不措和小白已经在楼下的桌前坐着了，人手一杯茶，周不措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小白默默无语垂眸听着，轻锁着眉，显出些不耐。

    猜也能大概猜出，周不措又在说白泽的事了。

    蒋昀脚下稍稍一顿，不知为何竟有点不想下去了。小白似乎有所感应，转过了头来，对她笑了一笑。蒋昀也弯了弯唇角回他，暂且收拾起心思走下了楼。

    桌边坐定，周不措眯着眼睛笑道：“我正在与白公子讲现在的朝廷与北狄关系，还有北方的一些民生之事，白姑娘不妨一起听听？”

    蒋昀一听这话就有点坐不住了，却又听小白说：“道长说了不少了，我也听的烦了，还是不要再讲了。”

    “她应该听听，应该知道。”

    “道长，咱们只是同路，为何您总是如此的好为人师？”小白浅浅地抿了一口茶，“饭菜来了，还是好生吃饭吧。”

    “不可教也！”周不措沉下脸来，拿起筷子在桌上磕了一下，“你们以为自己可以避的了世？以为自己不去招惹北狄，北狄的刀便不会有架在你们脖子上的一天吗？”

    “哎哟！这位道长说的太对了！”店伙计端着菜走了过来，听见周不措的这句话之后不由得感慨了一句，一边把菜碟子往桌上放一边说：“您就说那许家媳妇是招谁惹谁了对不对？还不是祸从天降！”

    “什么许家媳妇？”周不措问他。

    “哦，我们镇上的，您几位不是本地人可能不认识。”伙计上好了菜，想了一想又道：“哎？您几位认识，就是之前送你们过来的那个许大哥嘛！他媳妇。”

    “对，他是姓许。”周不措点了点头。

    “他不是这几天往陵山郡拉车跑货去了么，他儿子还小，家里也没婆婆照顾，他媳妇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伙计说到这不禁啧了一声，叹口气，“你说这不是倒霉催的么，她娘家啊，是帮校场驯马的！”

    桌上几个人都听的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中间到底什么关联。周不措问了一句，那伙计便继续道：“您几位不是瞧见那些北狄兵了吗？不都是骑着马吗？就是从那马场里抢的！”

    “抢校场的马？”

    “那可不！许大哥的老丈人和妻弟好说歹说的拦不住，一着急就动了手，可北狄兵那块头他们哪打的过啊！加上那些兵又喝了酒，不光打了人还把人家给砸了，许家媳妇害怕，护着自己的孩子，结果也没护住。”

    “孩子没护住？那是什么意思？”蒋昀追问道。

    “就是没护住呗。听说是让个北狄兵抓起来给扔出去了，许家媳妇当时就晕过去了。这人都晕了也没逃过去，还是让几个北狄兵给糟践了。”伙计说着直抖手，一径地说着可怜，说着倒霉。

    蒋昀听伙计说那孩子被扔了出去，不由得心里一颤，想象这那个情形只觉得无比的恐惧。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问那伙计：“官府不管的吗？”

    “官府在善平县城，那些北狄兵一到马场，许家老丈人就让人去找官府了，可一直到北狄兵离开官府也没见人来。官府的人就算现在来，也没用了。”

    “官府根本就不会来！”旁桌有个人拎着个酒壶晃了过来，站在桌边道：“我刚从马场那边过来，去找官府的人已经回来了。据说县老爷的意思是，既然北狄的人来牵马，那必然是校场同意了的，许家老丈人就不该拦着。”

    “这算什么话！”蒋昀一听这话，忍不住高声地道：“人打就白打了？许家媳妇就活该被糟蹋了？那孩子……”

    “哼……”那人仰头喝了口酒，皮笑肉不笑地对蒋昀说：“县太爷敢惹北狄的人吗？他要是还存点良心，能让校场不追这失马之责就不错了，不然还有更倒霉的事等着他家呢。”

    “不追失马之责？！”蒋昀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她虽知道现在的官场一片浑浊，官员枉法贪赃，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能这般无耻。这北狄兵将自己百姓欺负到如此地步，官府竟言是百姓之失？！

    伙计哀声叹气地摇头，苦着脸道：“他们可千万别再来了，我们这店离官道近，回头再来喝酒吃饭，不给钱倒是小事，万一混不讲理的把店砸了把人打了，连个做主的地方都没有。那可太倒霉，太倒霉了！”

    拿着酒壶的那人也摇头，“这世道，谁知道会轮到谁倒霉，有什么办法。”说完一步三摇的走开了。伙计也没再多说什么，请他们慢用菜席，也走了。

    桌上的几人谁也没动筷子。喜月先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蒋昀瞧着她，她便瘪着嘴说：“车夫大哥太可怜了，刚才还好好的，这一回家……”

    蒋昀现在除了对那许家的同情，更是沉浸在一种震惊和极度恶心的感觉里。她切实地觉得，自己真的是涉世未深，曾以为自己与那些深宅闺秀不同，以为总是比她们要更坚韧，更明白世态炎凉。

    可事实证明她其实也不过如此，还是单纯了，还是坐井观天了。以前听说过一些事，她总觉得那么远，远的除了念一声好可怜也就过去了。可这次不一样。

    不过就一个时辰的工夫。一个时辰前，赶车的许大哥还说起他刚过百天的儿子，还满脸的笑容，还给他儿子讨个吉祥的名字，希望他好好的长大。谁能想到他带着这名字回家，等他的却是那样一番情景。

    许谷丰。她记得是这个名字，吉利而喜庆的名字，不过就是希望五谷丰登，日子安顺罢了。

    蒋昀愣神地坐着，心里堵的难受。小白问她怎么了，依旧是平淡无波的表情，清清淡淡的语气。蒋昀看着他，却未像以前那样把这一切解释给他听。

    周不措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倒霉吗？一句倒霉，说的未免太过轻巧了。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言罢，他站起身来朝那伙计走过去，问了那马场怎么走，然后上了拿了点东西便出了客栈。蒋昀见状追了出去，问周不措是不是要去找许大哥，问她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周不措摇摇头，“与那车夫好歹也算相识，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开解开解，也好超度一下那可怜的孩子。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回去吧。”

    蒋有点尴尬，欲言又止地踌躇片刻，从身上掏出些银子来，请周不措带给许家。

    “不必了。”周不措冷冷地推了回去，“你也不是有钱人，就算你是有钱人，你的钱又能抚恤多少人家，又有多少人家的灾祸痛苦是能用钱抚平的？白姑娘，你还是再好好想想能做什么吧。”

    周不措甩袖走了，蒋昀站在黑漆空荡的街上发呆，直到小白将她唤回了神，“你不饿吗？”小白问她。

    “不饿。”蒋昀依旧看着空无一人的街，沉默了片刻后问他：“小白，你能与我说说你的那个梦吗？”

    “很长的那个梦？”

    蒋昀点了点头，“你的梦，你的记忆。山巅云顶的殿宇楼阁，那是什么样子的？你在那里在做些什么？那时你看得见这人世吗？那时的人世间又是什么样子？也是如此的吗？”

    “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想知道，能告诉我吗？”

    小白看着蒋昀，有些茫然和不解，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就是那个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那里的每一天和每一天也都是一样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他说的十分平淡而无趣。世人眼里那是令人向往的天界仙境，可在他眼里就是如此的平淡无趣。

    “人世间是怎样的……我不记得了。”小白说。

    “不记得了？你的记忆里没有这人间，没有这芸芸众生？”

    小白低头想了想，说：“大概……就像你也不会去看地上的蝼蚁，不管它们多么辛劳忙碌，也不会管它们都遭遇了些什么。”

    “是么。”蒋昀低头苦笑了一下，“蝼蚁的喜悲生死你不会在意。所以许家的事情，你听了也无所谓是么？”

    小白没有说话，默默揣摩理解着蒋昀这话的意思。他的确是无所谓，知道便知道了，可看蒋昀的意思无所谓是不对的，那他应该如何呢？

    “是啊，你跟我们不一样，又怎么会有所谓呢。”蒋昀无声叹气，“我好像明白了，白泽的使命是寻找和辅佐圣贤，那真的只是使命，并无所谓苍生如何，也不是天下己任。”

    “那个只是个梦，那也许……并不是我的记忆。我不想做白泽。” [miao&bige].  首发

    “你不想做白泽想做什么呢？就像我并不愿意做这偷生的蝼蚁，可我又能做什么呢？那是不是个梦你自己知道就好了，离我太远，跟我也实在是没有关系……”

    她转身慢慢地迈上了台阶，往客栈里走去。小白叫她，她便又回过头来，客栈里是温暖却黯淡的光线，模糊地勾出她的剪影。

    “我说过要陪你去锦城，就算记忆恢复了，也会先陪你去锦城。”

    蒋昀默然片刻，“如果我不去锦城了呢？”

    “那你要去哪里？”

    “如果我不去锦城了，你会去哪里？”蒋昀反问他。

    小白没有说话，蒋昀也没有再多问，走进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