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的手指修长,轻轻一点,点在自己胸前的位置。那里有东西嗵嗵地跳,从前漫长漫长的岁月里,他不曾知道原来这里可以有这么多情绪。
那个早上小白站在客栈门口两边观望,纳闷蒋昀与喜月去了哪里,全无方向。从前他总是能有所感觉的,像一种冥冥中的指引,不须刻意去想、去寻找就知道蒋昀在哪里。
但是那个早上他很茫然。
周不措出来,一脸严肃的把蒋昀的信交给了他,告诉他蒋昀是个深明大义的姑娘,让他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不要辜负了这天下苍生的期望。
周不措说的激昂,说的恳切,小白听着,只觉得一股腾腾的热流自胸膛涌起,膨胀再膨胀,而后压制不住的炸开向四肢百骸,一直顶到额头上来。
他把周不措打了,一拳让他闭了嘴。
后来周不措肿着脸告诉他,这就叫做生气,叫做愤怒,叫做失控。“白泽不是不会生气的吗!你这是怎么回事?!”老道快哭了,“再说了,是她自己要走,你打我做什么!”
“我去找她。”小白说。他远眺了一眼,迈步便往镇外走去。周不措扔了银子给客栈伙计,拖上背囊小跑地跟着他,气喘吁吁地说:“人走都走了,你就去办你的事不行吗?!你记忆也恢复了,随我去仙羽观咱想办法把神力恢复了,速战速决不就完了吗!”
小白没说话,依旧走着,周不措又问她:“你往哪找去?她问我要了符,神鬼不见的,你找不到的!”
“她要去锦城。”小白说:“我知道她走的是快是慢,知道她走多久会累会休息,我也往锦城去就是了,找不到也许能碰到。”
“我说……”周不措捂着红肿的腮帮子咂了咂牙,不理解地说:“你是个神仙、灵兽,她就是个普通的姑娘,跟你本来也没有关系,你非找她干什么呢!”
“我答应了陪她去锦城。”
“死脑筋……”周不措暗暗地腹诽,伸手拽住了小白的胳膊,让他停了下来,依旧试着劝他道:“你看,你先办完了你的事,你再踏踏实实的去找她多好?这样她也不会躲着你,我也不会烦着你,你们爱去哪去哪,不好吗?”
小白面色沉郁地盯了周不措几眼,甩开他的手,“不好。”说完又继续往官道上走去。周不措咬了咬牙,继续跟了上去,“怎么就不好呢?怎么就不好呢!”
小白微微敛目,默然着没有说话。周不措依旧在他耳边聒噪着、劝说着,“你非找她做什么呢?你找到了又能如何?送她到了锦城又能如何?横竖她也离开了,你就当作从来没遇到过她不就完了吗?”
“可我遇到了。”小白说。
怎么才能当作从来没遇到过,从前的几万年里他没见过蒋昀,也不认识蒋昀,而与她在一起的这一个多月对他而言不过就是呼吸般的一瞬,却让他觉得那几万年都很无趣。
遇到了就是遇到了。
蒋昀不告而别,这事让他浑身都不舒服,心口尤甚。他记得那本《金玉良缘》里写到过,何家让人假传了消息给书生,书生以为何家小姐再不愿见他了,伤心欲绝。
伤心欲绝是什么感觉?小白不知道。
但书里写着,书生日夜想着何家小姐,想着他们的初遇,想着她的一颦一笑,默默垂泪,还写了他漏液翻过墙扭了脚也要去见何家小姐。
小白对号入座,思忖着自己也常常想起与蒋昀的相遇,想起她说的话、她的笑容,虽然他没有‘默默垂泪’,但是他这不也是无论如何要找到蒋昀吗?
所以他想,自己这一遭是伤心了。心口的难过和空落,就是伤心吧。
小白点着自己的心口,把‘伤心’二字说的一点也不哀怨,仿佛一个不入流的伶人程式化的表演,全然不走心似的。
可蒋昀却懂他。
他说伤心,他的手指点在他自己的心口,却像戳了蒋昀的心尖,戳得她心头软软的、酸酸的一颤,她看着小白,忽然眼泪簌簌而落。
小白愣了,慌张张的伸了手在她的颌下,眼泪便落进了他的手心里,“你害怕了?或是难过了?”
蒋昀摇头,“我不知道……”
是不是劫后余生后怕?是不是再见小白的欢喜?是不是害他伤心的愧疚?或者,还是什么别的?蒋昀真的不知道,总之,她就是很想哭。
她哭,小白只好看着她哭。喜月过来递了手帕,蒋昀便又抱着喜月哭,喜月向来眼窝浅,一来二去的倒比蒋昀哭的还厉害。
小白很没有办法,回忆了看过的那些书里,也没想起有哪章哪节的写过此刻应该怎么办才好。或许那本《金玉良缘》里有写,可惜他还没看完。
但他看见了蒋昀,无论她是哭是笑,这样真切的又见到了,小白的心也就踏实了。他觉得自己不伤心了,看见了,就很好。
那个被掐昏了的何四在哭声中悠悠转醒,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以为是蒋昀和喜月失手杀了他,正不知所措的在哭,不禁破口大骂道:“小爷他妈的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小爷我这么年轻英俊,还他妈的没活够呢!小爷……”
骂到一半,何四忽然停了下来,愣怔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三个人也在看着他。
“你们……能看见我?”何四疑惑地问道。蒋昀和喜月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唯有小白很实在地点了下头。何四掐了掐自己的脸,又把了下自己的脉。摸见脉搏突突地跳着,不禁瞬间喜上眉梢,大有起死回生般的感觉。
这何四也是个二百五,发现自己没死又来了劲,骂小白多管闲事,骂蒋昀装得三贞九烈,也不过就是个在外勾引白脸子的浪货。
喜月气的不行,仗着小白来了壮了胆,叉着腰狠狠地骂了何四几句。但最后还是小白上前掐着何四的脖子又把他揍了一顿,他才算彻底老实,闭了嘴。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放晴了,三人也就不再停留,扔了何四自己一个人在土地庙,走了出去。一出去,便瞧见路旁的树上拴着辆马车。
蒋昀倒是记得清楚,何四他们进庙的时候抱怨过马车漏水了,眼下庙里也没有别人,这车必然是何四的。
她回头瞧了一眼土地庙,便对小白说:“你会赶车吗?”
“没赶过。”小白据实说道。
“小姐,你这是要偷车啊?”喜月无不担忧地问她,“这……合适吗?万一何四找上来就麻烦了,你没听他们说么,他是县太爷的公子呢。”
蒋昀走到马车旁边,拍了拍那匹马的脖子。这马看上去还挺有脾气,一扭脖子躲开了蒋昀的手,拽着车往旁边走了几步。
“那何四本就不是什么大度之人,横竖咱们也已经把他打了,再多拿他一辆车,对咱们而言也没什么区别。”蒋昀闭上眼睛,觉得脑袋懵懵的不清爽,缓了缓神才又道:“先用着再说吧,我身上乏的很,走不动了。”
喜月点了点头,“那也行,那就算暂借,回头随便放在哪就是了。万一以后要是真有官府追问了,反正咱们没有占着马车。”
蒋昀笑了一下,却也懒得去跟喜月细说了。官府要是想找他们,要替何四出了这口气,他们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根本不会有区别。只是眼下蒋昀不想管那么多了,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一切都回头再说。
她又想去牵那匹马,那马见她靠近猛甩了一下头,大尾巴扫起来差点打到蒋昀的脸。蒋昀仰头往后躲了一下,脚下踩了个土坷垃,控制不住的一歪,好在小白正好走到她身后,双手一扶,她才没摔过去。
“这马跟它主人一个样子。”蒋昀没好气地说。话音刚落,便见这枣红马转过了头来,大眼睛看着小白,像人愣神般地盯了一会儿,随即便踏着步子从树边上退着站到了路边。小白上前拍了一下它的脖颈,它便低下头。
“你别动,让她们上车。”小白对这枣红马说道,马轻轻地打了个响鼻,模样十分谦卑恭顺。小白回头对蒋昀招手,“试试吧,我没赶过车,但是这马自己应该可以走。”
蒋昀微微抽了抽嘴角。她看着小白和马的互动,感觉十分荒诞,可想起小白是个白泽,虽然荒诞但似乎又很合情合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白,你……听得懂马说什么,还是马听得懂你说什么?”喜月耐不住好奇问他。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听得懂我说话,但是我……”小白有一点茫然地想了想,“马会说话吗?” 百度嫂索#>笔>阁 —世有白泽
蒋昀噗哧一声笑了,拉着喜月往车上去,“赶紧走吧,浑身还湿漉漉的你也不嫌难受,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二人上了车,小白也跟着坐了进来。蒋昀和喜月都看着他,他却不明就里地问她们看什么。
“你不坐在前面赶车吗?”蒋昀问道。
“可是我并不会赶车,方才说了的。”小白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反而像是在纳闷蒋昀怎么又要问他。
“那你让我们上车?这车……”
话还没说完,这车厢便是一颤,紧接着车辙嘎吱一响,蒋昀半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枣红马甩起尾巴,拽着车和车里的三个人走了起来,不一会儿便走出小路上了官道。
“咱们继续往北?”小白问蒋昀,蒋昀木然地点了点头,随即那匹马便昂首阔步的沿着官道往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