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饭堂,小白正在等着她们吃饭,一身白衣端坐,阳光从门口打进来斜斜地洒在他的背上,分割出了明暗两边。他守着桌上的两屉包子一碟咸菜,显得很专注,画面在恬淡与素雅中带着那么一丝滑稽。
蒋昀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在他转过头之前,又看向了别处。怕自己看多了,看多了也想多了。
他是神仙她是人,他有他的使命,而她有她的婚约。这事儿清晰的不能再清晰,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不过是本该殊途的二人偶然相遇罢了。
蒋昀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自然地抿了点笑意在唇边,上前招呼了他一声。小白对她一笑,“好了?”
“有你在,怎么会不好呢?”蒋昀落了座,店伙计端了三碗热乎乎的粥上来,看了一眼蒋昀后显得很是惊讶,对小白道:“公子果然神医啊!这么快就好了,而且瞧着姑娘气色也好,哪里像是病了的。”
“小病罢了。”蒋昀随口应付道。那伙计放好了粥,对小白一拱手,“神医,我们这后院住了个做买卖的,也病了,刚才让小的去请个大夫来。您看,您这如果方便的话,不妨也给瞧瞧吧。”
蒋昀听了心中不禁一动。以前蒋昀不知道小白能治病是怎么回事,还怕他这本事用的多了会损耗元气,现在知道他是白泽了,治个病就如同凡人天生会喘气那般简单。
她琢磨着,治病不比之前的跳大神,这毕竟是积德的好事,若是能再增加些收入更是好事。所谓穷家富路,谁知道路上会遇到点什么呢。只是小白一直有些抵触自己白泽的身份,就怕他不会愿意。
思及此,蒋昀便暗暗的把自己的想法给否了,但还不等她开口拒绝那店伙计,却听小白说道:“我是可以看病,但这诊费也贵,那位客人负担得起就行。”
“这个……”店伙计搓搓手,“那位是做买卖的,瞧着有钱,应该没问题。”
小白对他道:“你还是去问问好。诊费二两银子,先要付一半我才看。”
“二两?!”店伙计伸出两根手指头,瞪大了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奇闻一般,“这……我们镇上郎中诊费才二钱啊!”
“那你就去请镇上的郎中吧。”小白说罢端起了粥来,不再看他。那店伙计犹犹豫豫地在一旁站着,有点拿不定主意。
蒋昀见小白既然开口应下了这个事,干脆就顺水推舟地说:“白神医治病向来今日治今日好,若是太阳下山前不见起色,订钱我们退。诊费虽是贵……”她对伙计笑了笑,别有深意地道:“但我们也大方的很。”
店伙计机灵有眼色,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蒋昀的意思,眉毛一挑换上笑脸,哈腰道:“小的明白,这就去跟那位客官说去。”
待伙计走了,蒋昀才对小白说:“我以为你不会应承这事呢。”
“有钱为什么不赚?”小白一脸的淡然,放下手里的粥碗,“喜月说你是这几天劳累,日头晒、大雨淋才病倒了。如果有钱买辆好些的马车,这太阳就晒不到雨也淋不到,你更累不到了。有钱总归是好事。”
蒋昀抽了抽嘴角,实在忍不住便托着腮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小白。小白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蒋昀说着还在笑,见小白蹙了蹙眉,她才忙稍敛笑意,道:“跟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你想象的什么?”
“神仙啊!小时候听奶娘讲故事,神仙都是飞来飞去的,都好漂亮,想要什么就可以变出什么来。”蒋昀又噗哧一笑,“没想到神仙也要赚钱。”
“我还不会飞,更从来不会变出东西。”小白有些闷闷地道:“赚钱不好吗?”
“不不不。”蒋昀忙摆手,“不是不好,就是……就是有点意外。啧,神仙就是神仙,就是聊起钱来都不见铜臭味。”她笑吟吟地说。
小白听了前言后语,大概也知道这铜臭味是个什么意思,于是半是蹙眉半是笑,半是认真半是嗔地对她道:“别总说着什么神仙,我不是神也不是仙,如今不过是个郎中罢了。”
蒋昀微微一怔,笑了笑。她好像是说的太多了,太刻意了,他是神仙她是人,却也不光是说给小白,更多的还是说给自己吧。
不言不语地喝了几口粥,蒋昀又压低了声音问小白道:“你怎么把诊费定的那么高?”
小白也压低了声音回她:“你不是说做生意的都要把价格抬高吗?”
“我说过?”
“你说过。这样对方如果讲价的话,还能有得赚。”小白很认真的回答她,“我想着,一会儿如果他把价格讲到一两也可以,反正我治病也不费事。”
蒋昀看他那认真的神情,便憋着笑点了点头,心道:“他这都是学了点什么啊!”
不一会儿店伙计回来了,拿了一两银子放在了蒋昀他们的桌上,笑得像朵花似的:“那位客官听说要二两银子直瞪眼,我可是拍着胸脯保证的,说您是神医,保证药到病除。这是那位客官的定钱,说只要病治的好,钱不是问题。”
蒋昀和小白一听这话便起身,跟着店伙计去了后院。后院客房的档次比他们住的要好很多,蒋昀随口问了一下价格,又觉得诊费二两也不算高的离谱。
怎么说也是神仙治病,二两真是白菜价。
两人跟着店伙计进了客房,却只见个仆从模样的人在里面坐着,脑袋歪在椅背上,面色蜡黄,看着就那么不健康。伙计问他他家老爷去哪了,那仆从一指净房,有气无力地道:“又去拉了。”
店伙计了然,回头对小白道:“神医,这位客官上吐下泻高热不退,据说反反复复的好些天了。”
小白沉默着点点头,并不在意。反正只要这人还活着,病多重对他而言都是没有区别的。店伙计又凑得近了些,掩着嘴小声地问:“神医,您说这是不是疫症?我可听说文安县城那边正闹病呢。”
“我不知道。”小白回答他。那仆从听见了,回头瞧了一眼,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想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我说大夫,您这诊费就定死了二两银子?我跟我们老爷一个病症,您一起给看了不行吗?”
小白和蒋昀都看向他,这俩人还没说话,店伙计却笑道:“客官您这就不合适了。白神医轻易不诊病的,要不是正好下榻了我们这小店,又可巧小的我厚着脸皮问了一句,您就是花二十两也不一定请的来的。这病瞧着一样,可到底还是俩人不是?”
仆从抬眼看了下小白,也没在说什么了。店伙计对着小白和蒋昀挑了挑眉毛,一副聪明机灵有眼色的模样。这时,那要诊病的商人从净房里出来了,扶着墙捂着肚子,脸色黄里透青,眼下发乌嘴唇暴皮,两腿战战的似是撑不住他虚胖的身子,哎哟哟的直哼哼。
仆从撑着椅子站起身来过去扶他,搀他到床边坐下又躺下,不过是这点动作就沁出他一脑门的汗来。
“大夫……”商人悠悠地喘口气,对小白道:“快给我诊治诊治吧,钱好说。好些天了,吃了药就好一点,没等好利索就又开始,不行了,实在是不行了,我都瘦好多了啊,我……”
“知道了。”小白懒得听他再多废话了,上前把他的手腕抓起来,手指按在了脉上,凝神静气。屋里旁人一见他开始诊脉了,也都不敢说话了。
小白背了医书,知道病症叫什么也知道脉象都叫什么,但他对不上号。旁人看他以为是在诊脉,可其实他是在记忆中挑拣着病症,看说哪个比较令人信服。
好一会儿,小白才收回手,长长地嗯了一声,“你这是……痢疾。”
商人点头,“是,之前请过郎中也都说是痢疾,给行了白头翁汤和芍药汤的方子,吃了是好一些,但也好不过一半天的工夫,就又不行了。”
小白浅蹙了一下眉头。他看的医书里有写,对付痢疾的确就是这两种汤药,虽然对他来说跟白水效果一样,可若是他再开这两种药,恐怕这商人便不信服了。
他不信服,还怎么赚钱?
蒋昀在一旁看着,见小白一皱眉,便大概明白了他在顾虑什么,接过话去说:“您稍安勿躁,白神医这就去行方,一会儿让伙计去拿药煎了,今儿太阳落山前保证您生龙活虎。”
说完,蒋昀一拽小白的胳膊,拉着他便往门外走。店伙计也要跟出来,却被蒋昀支着去多备些热水,说一会儿要用。
待清了旁人,蒋昀忙不迭地对小白说:“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益气的方子,开一个,然后我让喜月上街找地方去做些青团什么的,到时喝了药再吃青团,便说这是你的秘药,方子不外传。”
“青团?又骗人?”小白袖起手来,歪头看着她,似笑不笑地说:“你不是说骗人不好,以后也都不再骗了吗?”
蒋昀脸上一热,“那……那应该怎么办?”
“就这么办。”小白说完一拍她后背,推着她往前楼他们的房间走,“事情是我应下来的,骗人也是算我的。”
蒋昀听了低头一笑,迈着大步跟上他的步伐,两人并肩,让她觉得自己走出一股虎虎生风的意思来,一种特别有底气的感觉,“这怎么能是骗人,不管吃的是什么,病好了就算数,这叫救人,这是好事!”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白一如既往的好说话,“是好事就算你的。”
蒋昀还像以前一样,习惯用好坏这样简单的区别来教小白,像教小孩子那样,可眼下听小白这样说,忽然觉得自己是反被小白当了小孩子,不禁笑道:“你哄我呢?”
小白转过头来对她一笑,非常坦率地点头,说:“嗯。”
蒋昀的心忽地跳空了一拍,忙低头看路,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