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燕临?
勇毅侯府出事在即, 他又已经从周寅之那边知道了消息, 暗中做准备还来不及, 现在还不知在哪里,且不说他现在进宫合适不合适, 等他来都要一段时间,天知道那会儿沈d是不是已经入宫将郑保救下了。
那还有她什么事儿?
可眼下她没什么地位, 连皇后的面都没见过,在宫中现在也不认识几个人,不说出面救人, 连更迂回的手段都施展不出。
姜雪宁站在众人后面, 已暗觉头大。
前面停住脚步的众人也是有些露怯。
引路的小宫女显然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
眼前这条路是去慈宁宫最近的路。
她们这些在宫里伺候久了的都见过这种宫女太监被罚的情况, 一般低着头不看也就走过去了, 可带着这一大帮伴读, 大家都有些害怕模样。
还是萧姝皱了皱眉, 也不想刚进宫就沾什么晦气, 只对那宫女道:“大家都是刚入宫来,不大敢看这种场面,我们还是换条路走吧。”
宫女这才松了口气:“萧大小姐说得是。”
她退了回来, 一摆手,重新给众人引了另一个方向的宫道:“请诸位伴读这边走。”
姜雪宁面上没有表情,心里却有些焦灼, 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办法来。是以, 虽然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却不得不跟上了其他人的脚步, 从另一条宫道离开。
临转向时,她回头望了一眼。
郑保依旧跪在坤宁宫前面,脊背挺得笔直,一点也不像是宫中习惯了躬身垂首的太监们那般折下身体,低垂的清秀眉眼却偏有几分坚毅,分明听到有人来,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半分,仍旧咬着牙关,一巴掌一巴掌往自己脸上甩。
*
因为中途绕了远道,所以众人到得慈宁宫门前的时间比原本想的晚了些,宫门口一名看着有些资历的嬷嬷在外头等着,瞧见她们便问:“怎么这时候才到?长公主殿下都已经先到了,在里面陪太后娘娘说话了。”
小宫女吓得一抖。
姜雪宁却是忽然心头一动。
萧姝看了那小宫女一眼,主动开口道:“经过坤宁宫是绕了道,这才来晚,徐嬷嬷勿怪。”
徐嬷嬷才没责怪小宫女。
宫里做事的话听一半就能猜着点东西,绕路必定有绕路的原因,且发话的是萧姝,她当然不会再多问,一张原本严肃凝重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笑容来,道:“原来如此,那便请诸位伴读都进来吧。大小姐也是,可有一阵没有入宫看过了,太后娘娘听说您选上伴读,都念叨了几回了。”
毕竟是老妖婆身边伺候的嬷嬷,说不准还是看着萧姝长大的,自然熟稔且态度和善。
姜雪宁见了心底轻嗤一声。
她人虽然到了这里,可心其实还记挂着郑保,只想着机会就在眼前,自己却可能因为要来给老妖婆请安错过,新仇旧恨那本账上索性又给这姑侄儿俩记了一笔。
慈宁宫虽是历代太后的寝宫,一向不过于奢靡,可到本朝太后这里就变了个样。番邦和各州府的进贡,有许多好的都送到了慈宁宫中,说是沈琅孝顺,都给萧太后赏玩。
是以如今的慈宁宫看着十分华丽。
跟着徐嬷嬷走进宫门,姜雪宁就看见了雕花缸里养着的睡莲和锦鲤,上台阶,进正殿,上下雕梁金砖,左右金玉满堂,连地上铺的都是海上波斯国进贡来的上好绒毯。
沈芷衣回宫后又换了一身浅粉的宫装,此刻来到慈宁宫,正依偎在萧太后身边陪她说话:“您是没看到,谢先生可厉害可厉害了……”
郑皇后有些尴尬地坐在旁边。
徐嬷嬷走上前:“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人来了。”
刚说得眉飞色舞的沈芷衣一听,立刻就停下了话,转头看去。
以萧姝为首,包括姜雪宁在内,八位被选入宫的伴读,进了殿后都不敢轻易抬起头来看一眼,在徐嬷嬷话音落地后便齐齐躬身下拜:“臣女等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众人的礼仪都被苏尚仪严格教过,且她们初次拜见后宫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也不敢马虎,所以几乎都挑不出任何错来。
一般来讲,行礼完便会叫起身。
可没想到,上首传来的那道含着笑意的声音,竟完全没搭理其他人,而是直接对着下方的萧姝道:“姝儿来了,快起来让姑母看看。“
所有人一怔。
萧姝心下叹了口气,却不好说什么,起了身便挂起笑容,唤了一声:“姑母。”
她走上前去。
萧太后今年四十五六年纪,为先皇育有两子一女,长子是如今的皇帝沈琅,次子是如今的临淄王沈d,幺女便是乐阳长公主沈芷衣了。
宫里过得如意的女人保养都很得当。
所以她看上去并不如何显老,眼角虽有细纹,可也有着有阅历的女人才有的韵致,嘴角含笑时仿佛还能看见年轻时的模样,只拉了萧姝的手道:“小没良心的,上回入宫也不知道来拜见姑母。”
萧姝道:“上回入宫乃是为芷衣遴选伴读,若那时来拜见姑母,只怕要被人诟病说阿姝是凭姑母才能留在宫中。阿姝被人污蔑不打紧,若连累旁人觉得姑母徇私,便是阿姝的过错了。如今既已留在宫中伴读,往后来看姑母自然方便,定好生赔罪。”
萧太后便叫她也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仔细将她一番打量,越发满意,道:“我跟你父亲说,想把你留在宫中长住,他却偏说这般不成规矩,闹得芷衣这丫头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还要往宫外头找伴读进来,麻烦!折腾来折腾去,你不还住在了宫中?且那仰止斋住着,也没哀家这慈宁宫舒坦,真是……”
殿上还跪着的其余诸位伴读听了这话,都低着头不敢抬起。
姜雪宁对老妖婆很了解了,哪里不知道她是在说她们这帮伴读除了萧姝之外其实都没必要进来,也没办法与萧姝相比?
只是如今她不是皇后,也怼不了她。
姑侄儿俩在上面旁若无人地拉起了家常。
沈芷衣看了看自己的母后,又忍不住看了看下面还跪着的姜雪宁,有心想要说话,却又熟知自己母后的脾性,知道她是想给这帮伴读一个下马威,是以不好开口。
端正跪着的姿势很耗力气。
姜雪宁才保持着那姿势一会儿,便觉得膝盖疼,心里又把老妖婆骂了一千遍。
还好郑皇后是个仁善心肠,见下面的姑娘年纪都不大,身形开始不稳摇晃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一笑,假作不经意的开口道:“萧大姑娘来,总算见着母后开心些了。不过您聊着高兴,这帮小姑娘都还在下面跪着呢,看着看着就要倒了。”
正同萧姝说话的萧太后停了下来。
她眉眼底下凝着点多年执掌后宫的威仪,闻言扫了下面一眼,目光又落回郑皇后身上,似笑非笑道:“你倒会做好人。”
郑皇后脸色顿时一变,起身便要告罪。
萧太后却向她一摆手,笑了一声,又朝下面道:“皇后心最仁善,见不得谁受苦,她都发话了,你们还跪着,倒显得哀家不厚道了。起来吧。”
“谢太后、皇后娘娘。”
众人听着这意思都有点心惊,战战兢兢谢礼后才重新起身,规规矩矩地肃立在下方。
姜雪宁趁机看了郑皇后一眼。
这也是个可怜人。
嫁给沈琅后,没当两年皇后不说,当皇后的时候被萧太后压着,也没有半点威严。沈琅驾崩后沈d继位,郑皇后这个皇嫂,就被封了太上皇后,迁居长宁宫,膝下无子无女,孤苦过了。
沈芷衣见姜雪宁站起来了,略略安心,嘟嘴撒娇:“母后您总是这样吓人,她们可都是回头要陪我一起玩一起读书的,个个胆子都不大,您给她们吓出病来,谁陪我玩?”
萧太后无奈:“一时忘了叫她们起身罢了,怎就成了吓人?”
沈芷衣轻哼:“我还不知道母后么?”
萧太后便笑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将目光投了下去,竟开口道:“记得苏尚仪说,新来的伴读中有个很讨你的喜欢,是叫姜雪宁吧?站出来让哀家看看。”
姜雪宁听到前半句时心里面便咯噔一下,果然后面真的叫到了她的名字,虽然一万个不想暴露在老妖婆面前,可依旧不得不站了出来,一副乖顺模样,再次行礼:“臣女姜雪宁,见过太后。”
萧太后打量着她。
只是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道:“艳冶太过,失之轻浮,不够端庄。”
“……”
姜雪宁心里现在就一个想法:谢危赶紧谋反,把这老妖婆剁吧剁吧扔去喂狗!
本宫生来就长这般好看。
吃你家大米了不成?
只是心里这么想,话却不敢这么说。
小命要紧。她也算知道萧太后脾性,万万不能跟她抬杠,不然往后有好果子吃,是以忍了一时之气,低眉敛目道:“臣女幼时命格有劫,父母因而将臣女送入田庄穷养长大,四年前才接回京城,是以文墨粗浅,礼仪不通,举止轻浮。今日得见太后娘娘,心甚惶恐,手足无措,往后定严加约束自己,为长公主殿下伴读,必不敢有丝毫懈怠。”
萧太后顿时一怔,倒没料着她竟说出这番话来,有些刮目相看:“长相轻浮,说话却很稳重。”
只是看这般艳长相,始终觉着不舒服。
她随意一摆手道,玩笑似的道:“罢了,站回去吧。听说你还是勇毅侯府那位小世子心尖上的人儿,那一家子老小可看哀家不顺眼,若再为难你少不得怎么议论呢。”
勇毅侯府燕氏与定国公府萧氏,二十多年前还曾联姻,如今却似乎老死不相往来,甚至有些相互仇视。
众人都听闻过风声,却不知缘由。
可没想今日竟在萧太后这里明明白白地听说,一时都有些心惊。
姜雪宁身处漩涡之中,却是隐隐嗅出了几分不祥的味道。
先是萧姝当众说燕临送她琴的事,如今又是萧太后玩笑般说起萧氏与燕氏的关系,倒像是已经不将勇毅侯府放在眼底的模样。
她默不作声地退了回去站定。
这时外头有宫人通传,说内务府的刘公公来了。
萧太后一抬手便叫人进来,问:“又是什么事?”
那刘公公生得肥头大耳,很是阿谀谄媚模样,进来行礼时腰差点弯到地上,只将手中的锦盒高举过头顶,用那尖细的嗓音道:“太后娘娘前儿说打碎了柄玉如意,圣上今日听说,这不记挂您吗?特意吩咐了奴把去年青海进贡的玉如意找了给您送来。”
青海进贡的玉如意?
等等……
姜雪宁眼皮忽然一跳,心里已是叫了一声:这件事都让她遇上?!
“皇帝还是这么有孝心,东西呈上来我瞧瞧。”
萧太后的眉眼已舒展开几分,只向前一抬手。
刘公公立刻躬身向前,巴巴将玉如意送到了萧太后手底下。
玉如意由红玉制成,通体赤红,唯独如意头上是一片雪白,正好雕刻成一片祥瑞云纹,算得上是独具匠心,难得一见的珍贵。
萧太后拿到手里,便十分喜欢。
只是她刚道了一声“不错”,将这柄玉如意翻过来看时,神情忽然一怔,原本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玉如意柄的背面,面色骤然变得铁青!
因为那背后赫然刻着两行篆字――
三百义童,惨死何辜?
庸帝无德,敢称天子!
“大胆!”
萧太后勃然大怒。
旁人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已劈手将这玉如意摔下去,砸了个粉碎!
那碎掉的红玉就落在姜雪宁脚边,她动都不敢乱动一下,头皮一炸麻――
就是这件事。
开启了勇毅侯府遭难的祸端……